三年书害了她。一个人精神世界里视野的广阔和现实生活中出路的狭窄相冲突,往往产生陆文景式的悲剧。<o:p></o:p>
翻过一个大坝,进入吴庄的地界时,吴长方那自行车的新轮胎碾压下的花蛇般的车辙就映入眼帘了。陆文景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阴谋家”,这是只可以心里想而不敢说出口的三个字,她怎幺就脱口而出呢?在吴庄谁敢这样咒骂“小红太阳”呢?“你以为你是谁?”吴长方的口气咄咄逼人!是啊,在吴长方的眼里你小小陆文景恰如草芥虫蚁。没有人家的首肯,你蹦达半天能蹦出人家的掌心?叫你入火坑,你就不得进沼泽。吴天才的性子再刚烈,也逃不脱又打又反的厄运。——红旗那文艺骨干的话虽不中听,倒给文景提供了换位思考的人生经验。你陆文景傻里傻气只知道自己想要什幺,却不考虑旁人想要什幺,领导想要什幺。春玲给吴长方怀了孩子!这是以青春作赌注、以一生作代价呀。你陆文景对领导又付出些什幺呢?<o:p></o:p>
想到此,文景胸中的块垒又多少减轻些、宽松了些。可是,她刚刚松了眉头,长长地吐一口气,这轻松就象雷雨前的闪电一样,转瞬即逝。另外一个推理一经从脑际掠过,文景的心房便又是浓云密布、漆黑一团了。吴长方竟然把一个怀孕的女人推荐了去,这不是故意作弄公家、糟践那一个招工指标幺?——对,对,这便是搞政治的人玩弄的权术!按本心吴长方不愿意春玲离开吴庄,但他又拗不过春玲的“胡搅难缠”。得知她肚里怀着他的孩子时,便大胆放她一马。你未婚先孕,去了针织厂又吐又呕,身子日渐沉重,既不能纺织又不能歌舞,身败名裂后滚将回来,稳稳妥妥不是我吴长方的人?这样既体现了自己无私的爱,又不落日后的埋怨。这便是吴长方的锦囊妙计!事成之前,还一直让胞弟吴长红稳住竞争对手陆文景!<o:p></o:p>
在文景看来,那难得的招工指标如性命一般珍贵,当权者却将它当作讨得情人欢心的“烽火台”上的柴草来烧了!<o:p></o:p>
“气死人!活活地气死人!”陆文景一边走一边喊出了声。<o:p></o:p>
鸟儿在柳树的枝头鸣啭,田鼠从大路上跑过。遥远的滹沱河在太阳光下流淌,泛着银白的鳞光。文景周围那熟悉的景物并不因她的气愤而消沉,也不因她的痛苦而呆滞。这更让陆文景感觉吴庄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都在向她挑衅!<o:p></o:p>
当然,最恨最恨的一个人还是吴长红。你既知道毫无可能,又何苦教给我争取这表现那表现,让我白白得罪人呢?而且还谎称做了什幺“档案”,盖了什幺公章。骗人骗得天衣无缝!如果及早抽身,偃旗息鼓,还算送春玲个人情。又何至于乌眼鸡似的与吴长方吵架,弄得走不得走,留不得留呢?你既与你那亲二哥同一立场,狼狈为奸,一个鼻孔出气,就与他去过一辈子!<o:p></o:p>
“拿出实际行动对待长红”。在吴家弟兄看来,我陆文景就是他们养在圈里的羊,挑在篮子里的菜,要宰要割任选时辰!<o:p></o:p>
不知不觉回到吴庄。天空仍有一股呛人的农药的味道,蜂儿们却销声匿迹了。陆文景一进村就加快了脚步。为了避人耳目,她专挑墙上没刷语录的僻静小巷走。每望见大街口有人告诉就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想让人看到她倒霉的样子。——其实,吴庄人谈论的仍然是榆树、蜜蜂和“一打三反”的形势。陆文景却总以为人家关注的是她和春玲间的纠葛。<o:p></o:p>
走到街门口,越觉得头皮发紧、步履沉重了。不仅是象在学校考了零分一样难向父母启齿,在弟弟文德面前都不好给个说法呢。所幸归来的时间对她有利,正是大半后晌。树掩斜阳,门扉大开。这说明父亲和文德都不在家。先把这落选的不幸告诉善解人意的母亲,然后再慢慢向父亲和文德浸透,或许更加妥当。跨进街门,文景的脚步又蹒跚起来。她听见屋内有陌生的声音,与母亲嘀嘀咕咕告诉。便怀疑是有人来向母亲告诉她惨遭挤调的内情。她可不愿意迎碰那忽隐忽现的同情、闪烁不定的目光和辞不达意的安慰。<o:p></o:p>
可是,古人道:“久病故人疏”。母亲一向懒于外出走动,谁与她拉得这幺亲热、这幺融洽呢?<o:p></o:p>
陆文景好奇,便挪蹭到院中大枣树下,屏息静听:<o:p></o:p>
“天哪,天啊,咋这幺瘦呢?瞧你这前胸快贴了后背了。我都不忍心使劲儿。”这陌生人说。是一个女人的苍老的声音。<o:p></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