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仍旧在长风里飘荡,掠过身侧的云,由青而白,由白而黄,仿佛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的岁月烟尘。这烟尘的后面,是阿波罗骄傲的凝视,是加勒比海惺忪的微明,那完美无暇的世外桃源已在渐渐刺目的光芒里若隐若现……飞机开始盘旋,我贴紧了舷窗,呆呆地凝望这神秘而陌生的土地,兴奋着,也惶恐着。我知道,这一分钟,大概已是一个梦境最后的逗留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梦境呢?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同骑着一只银色的大鸟,穿过郁郁的黑暗,穿过昏沉的黎明,迎着金红的阳光,降落在一个叫做Nevernd的地方。那里的丛林葱葱茏茏,那里的海水轻摇慢荡,那里的微风清新怡人,那里,四面八方都飘荡着永不止歇的歌声,因为Nevernd就漂浮在那悠扬的歌声里,歌声停止的时候,Nevernd将永远沉入大海,消失无踪……
——我和林菲下机的时候,身后只有隐约的歌谣和空空如也的机舱,时光已不告而别,我却想回过头去,用尽全力,从容地说一声再见。
圣胡安的清晨,只有阳光在无人的街道上闲荡,让这传说中的忘忧之地看起来像是一座寂寞的空城。我和林菲驱车漫游在这空城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一条条幽静的小街。
“这里跟油画里的地方挺相似的。”林菲忽然说。
“是吗?”我沿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的确是一座色彩斑斓的民居,可是看起来跟油画里的世界全无半点相似之处。我有些迷惑,但却没有开口询问。我想林菲大概已经忘记了画里的波多黎各,那样的话,倒或许是件好事。
“我们下去走走吧。”林菲说。
“好。”我一面答应着,一面把车泊在了路边。那是个容易记认的地方,紧邻着一家雅致的小店,店名叫做Olvido。
我们在这条西班牙风格的小街上流连了许久,我仔细地打量过小街的每一个角落,但却总也找不到仿如油画里的地方。街的尽头,阳光已斜斜地闯进来,穿过屋顶玲珑的石栅,形成一道道浮动的光芒,恍恍惚惚地,仿佛架起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我情不自禁地向那门户快步而行,在踏入其中的一霎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澈悠长的鸡鸣,我诧异地回过头去,也许是因为阳光在我的睫毛上跳出色彩,也许是因为鸡鸣唤醒了沉睡的长街,整个世界竟在这一回眸间面目迥异,那画里的地方似乎已真真地伫立在我眼前了。
“你在看什幺?”在我片刻的凝望之后,林菲问我。
“这里……好像就是油画里的地方。”我说。
“是啊,我也觉得很像。”
“可是,究竟是哪里像呢?”
“这……我也不知道。”林菲犹豫着说,“我只是觉得……很像……”
我不愿这样含混不清地去认同一个地方,于是我竭力地去寻找每一处相似,可我又发现这只是徒劳无功。因为那画的模样竟然在我的记忆里模糊起来,而且越来越是浅淡,越来越是无法辨析。
为什幺会是这样?我不明白,然而在这不明白的同时,我似乎又明白了些什幺。
——在我们心中,都会有一个久违的人,一件期待的事,或是一个梦想的地方,当我们清楚地记得他们的一纤一毫时,我们便永远也找不到那个人,那件事,那个地方。唯有,当我们开始遗忘,开始放下,开始舍弃执着,那些长久的祈望才会悄悄地出现,偷偷地来临,让我们在惊喜莫名的同时,也感慨万千,幡然若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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