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斜风细雨,亭中棋局未明。段演手持黑棋,迟迟未落子,刘惠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轻声细语的关怀如慈母,「回府的这些日子,过得还舒心吗?」
段演将黑子放回棋笥中,仅是含笑示意。
「演儿可还记得,老身在信中所提一事?」
看来他还没有所表示,倒有人按耐不住了,「老夫人迟迟未开口,我都要以为是自己记差了。」
刘惠态度大方,笑着道:「年初静兰苑修缮,多亏代为处理的先生细心清点书斋内的物品,才有了意外的发现。都多少年过去了,若不是明白演儿将那孩子放在心上,一张破纸何足挂齿。」
「听来,老夫人可是费了一番心思。」对方将话说得这麽白,倒省去他不少功夫,「但老夫人又怎知,我一定会来呢?」
「你若不来,我们便拿段财的卖身契说事,,三国仲裁一旦做出裁决,就是段当家也不得不服,你一介布衣在映翔国内呼风唤雨,瑞王势必想找机会除掉你,如此一来映翔便不再是安身之所,况且无论瑞王动不动手,都不可能为了一名奴才保你。」
「鉴於当年战乱与庆王结下仇怨,赤龑也不会是你的选择,到头来,你只有两条路,回府,或是舍弃段财。」刘惠言笑晏晏,却是绵里藏针,「倘若你真将他视为弃子,再想法子也无不可,这不过是一步棋,用段当家多年来对一名奴才的关爱所走出的一步棋。」
段演垂着眼帘,望着变幻莫测的棋局,无声地笑了,「段府之主,当之无愧啊!」要说她城府深沉,却又实言相告,抬首,他由衷赞叹。
刘惠神色一转,眉目间流露不舍,「莫怪老身耍手段,这把老骨头,都快去了,对段世、对你,老身始终於心有愧,要说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也罢,若能让演儿回府,什麽法子都值得一试。」
段演道:「这步棋走得极端,就不怕我拼个鱼死网破?」
「收网的既是三国仲裁,哪方都是一国之君,这得失轻重,太容易取舍,更何况自己的亲人,总是比外人来得容易应付,不是吗?」一国不容二主,刘惠利用瑞王的矛盾,同时臆测段演的心思,他若有心与瑞王为敌,就不会至今仍未有作为。
段演笑了笑,说道:「段老夫人,非常人也。我光是要抵达段府大门,就已折损不少人员,这路途,可不容易啊!」
「不过是几名无足轻重的下人,若能促成这场对弈,当是死不足惜。」
岂料刘惠竟将罔顾人命的话说得好似天经地义,段演唇角一扬,又道:「这般处心积虑就为见我一面,又何必派刺客拦阻呢?」
「如演儿所言,老身何必呢?」刘惠眸光柔和,缓缓道来:「听探子回报,才知你遇袭一事,莫怪未出手相助,派去的人没什麽本事,还怕给演儿添了麻烦。老身虽然设了局,但从未心怀歹意,若演儿让段财回府,本家也会好生相待,届时那孩子能替我们说说好话,也是结善缘。」
刘惠叹了一口气,作势要牵起段演的手,又临阵退缩,「老身明白你对本家心怀芥蒂,但若演儿有意,老身随时可让出当家之位。」
「老夫人如此厚爱,段某先谢过了,可惜明晨园的事务,已让我分身乏术。」段演拒绝得客套,他坐直背梁,拉开些微距离。
刘惠似是无奈地笑笑,也不强求,「今晚将举行十成节最重要的迎灵仪式,老身已邀请先生入府,届时你与他一会,再商量如何取回书契吧。」
「此物已不在府中?」段演问。
「修缮的工程赶在年初完工,藏书数量庞大,便先将物品全数运至先生家中,让先生能有时间好生整理一番。」未免段演担忧,刘惠又道:「演儿大可放心,先生明白此物要紧,自是妥善保存。」
段演却似没怎麽放在心上,说道:「能容纳一院的藏书,想必这名先生的居处也是高门大屋。」
刘惠但笑不语,只见未尽的棋盘上又落下一子,棋局再起。
蒙蒙烟雨带来山岚云气,凉亭在霭霭白雾的笼罩下如世外仙境,两人对坐无言。
落子丁丁,似敲声细语,落雨翛翛,又似暗箭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