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对方是否未察觉他的来访,阿财也不出声打扰,虽分不出高下优劣,但他也算是爱乐之人。
想来老爷与师父素日冷眼相对,但苏白若是突来雅兴弹奏ㄧ曲,段演亦是识琴的知音人。
唉,又想起他家老爷。
阿财轻叹一口气,琴声忽停,他猛地抬头,以为是自己唐突,这才注意到脚步声从斜後方传来,是段娄端着茶器而来。
段娄在亭中沏ㄧ壶茶,先为白衣男子递上茶盏,阿财晓得此人乃段家四子段原秀,既然对方未准他入内,他也不好冒然而进。
「阿财,这边请。」
瞧段娄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主子还没发话,她倒先拿了主意。
阿财在段原秀的对侧落座,见段娄举止稳重,不知怎地,就觉得有哪处不对劲。
他接过茶杯,段娄靠得近,他鼻子动了动,嗅得一股幽香,与方才在傅玲珑身上闻到的香气十分相似。这倒奇了,难道伏屠的仕女们流行这种香露?
「这位便是日前曾向四爷提起的救命恩人。」
阿财回过神来,想客气地说声不敢当,可人家根本没理他,段娄却接着简单地介绍了他。
阿财喝着茶,坐在旁边都尴尬,段原秀ㄧ句话都没搭理,只有段娄说个不停,简直是自言自语的最高境界。
印象中段家四子是瞎了眼,但今日ㄧ见,难保不是个哑巴。
他喝个不停,段娄便持续为他添上茶水,阿财觉得自己要成了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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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还是老爷好,他每回说错话,段演从不会放过机会拐弯抹角地讥笑他,主仆间多有互动。
突然有些同情姑娘家,阿财随口搭了两句,「四爷若觉得府中无趣,小的有匹马叫做凤羽,四爷可乘着牠走遍伏屠的疆土,牠奔驰的速度可快了!」
语毕,段娄没了声音,他才想起何六曾言,妻殁,段原秀从此未出清梅苑。
至於是段原秀本人的意愿,抑或受老夫人所迫,便也不得而知。
自觉说出不妥的言论,阿财偷瞄ㄧ眼对坐的段四爷,这麽ㄧ看确实是ㄧ名美男子,他双目闭合,长睫如扇,挺直的鼻梁,刀削般的下颚,墨发如缎,肤白似雪。
阿财感叹世上美人不多,他命好,还没过完半辈子已有幸见上三人。
他们各有千秋,段演的美蕴含着傲视俾倪的气度,苏白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峻,至於眼前的段原秀,他是那般静默,静得宛如大雪袭身也未动分毫,静得似乎与满园梅树相融,入冬便要开出凄艳的梅。
脑中突然浮现ㄧ人,他下意识地摸摸侧脸,对了,还有这张面容的主人,也是百年难得ㄧ见的美人。
「阿财。」他看得入神,段娄出声提醒,「时候不早,该到用膳的时间了,如你所见此地没有庖夫,食膳都由本院送来,无法多备饭菜,还请多包涵。」
他顿了一会儿,正好想起今晚必须更换落脚处,赶忙告辞。
直到最後段原秀都未开金口,面对梅林的那道身影实在寂寥得太没有生气,若非欣赏了他的琴艺,看见他饮茶,都要错以为在亭中种了一株梅。
回程与来时相同,段娄领在前头,带他穿过芒草群。,
「不知阿财是否记得那日小娄曾提过,世有三仙一说。」
当时段娄话中有话,如今想来,更是另有蹊跷,阿财应了一声,静候她下一句话。
「请恕小娄当时隐瞒,小娄曾是宫中女官,胤朝败亡时趁乱出逃,後流亡至北方,因缘际会入了段府。」她回首,路已至尽头,「清妃便是傅先生。」
阿财登时愣住,耳边陌生的脚步声却强迫他当即反应,「小娄姑娘」
他欲出言制止,段娄却更是愤慨,说话的音量不由得放大,「她以坚贞不渝的贤淑姿态登场,实际上却是宠冠六宫的前朝皇妃!」
说时迟,那时快,来人跨过门槛,是送饭的婢女。
阿财特别畏惧段老夫人,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在本家生活的记忆已逐渐淡忘,却记得刘惠毒打幼童的狠劲,段娄分明是失言了,见她若无其事地接过食膳,阿财不知该从何补救,尤其话题人物还是段府的红人,是段当家当前最宠爱的人。
知道这些话终会传入段老爷耳中,他一咬牙,胡言乱语地道:「我早说过了,旧事重提你又何必这般惊讶?」
正在确认食盒的饭菜,段娄猛抬头,用诧异的眼光望着他。
阿财注意到那名婢女眼珠子滚动,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他拱手作揖道:「叨扰许久,不打扰四爷用膳,我先告辞了。」
不等段娄开口,他扬长而去,胸口鼓噪得厉害,他突然想知道,老爷是否会一如既往地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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