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2）

    但是……

    你在这里，就在这里，睡眠说，生死暧昧的模糊边界，如同坠落花瓣漂浮于黑暗中的水面。你总会到这里来的，所有生命都会。

    我是无梦的睡眠，是『』，是万物的来处和归处。

    稀薄的自我意识，在炼乳般浓稠的月光之中浮沉：月光之上，是冰冷刺骨的凄楚寒夜；月光之下，是温柔、包容、安适的睡眠。

    啊，是月亮。

    —不，我还不能死。我的旅途还没有结束。

    她抬起指

    —比如说——你看，那轮月亮。

    我听见自己竟然会发出如此凄厉的悲鸣。

    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幻觉？

    好贪吃，你真的是小狗吗？

    在这样寒凉的月光之下，连双眼流出的血液，都变成了美丽的黑色。黑色的两道在石膏像面容上划出的痕迹，形成某种堪称妖艳的诡异面纹，与少年两靥的蓝紫色咒纹遥相呼应。

，那个可悲到你连她名字都记不得了的家伙，竟然能在你身上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简直滑稽得像彩绘玻璃拼凑嵌出的奇美拉，悲惨得叫人忍不住愉快地笑出声来了。”

    把我的伊利亚还给我。

    不想沉下去的话，就牵住它爬上来罢，月亮说。

    宛如一座端凝的石膏雕像。

    宛如嬉闹一般地，月亮的手指在他嘴中搅动：略硬的骨节，像是某种冰凉而精密的仪器，碾过口腔每一寸敏感的软肉；光滑柔软的指腹直直戳到舌根深处，将带着腥气的奇怪甜味压进咽喉，留下令人欲罢不能的回甘。

    狗卷棘觉得，自己已经很冷、很累、很困了。

    好像有枪弹横飞的激烈战斗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时隐时现，听不真切。

    在我觉察到而冲上前去的一瞬，他后退一步进入阴影之中，如从自深渊最深处挖起的淤泥一般，融化进黑暗之中。

    不要！不要！不要逃走，你是懦夫吗！

    可你已经到这里来了。

    【是要死掉了……吗……】

    我不是小狗，狗卷棘想，但你真是一枚恶劣的月亮。

    是几乎微不可察的，宛如泡沫破碎的一声轻响。

    不必太排斥我，孩子。你知道的，生命两端皆是虚无，你只不过是经过一段暂时的旅途之后，终于要回家而已。

    但是孩子，你看，黑夜满溢痛楚，而我的怀抱里面只有平和。

    那么到我这里来吧，睡眠说。什么也不用思考，什么也不用担心，再也不会有痛苦——我会敞开怀抱接纳你的一切，就如同我接纳以往每一个孩子一样。

    好奇怪啊，狗卷棘想，为什么月亮本该皎白的脸上，会有黑色的泪痕呢？

    —你是谁？

    ……

    好丢脸，这个样子被看到好丢脸。

    月光伸出如有魔力的手指，在他面前垂下纤细的、闪耀的黑色蛛丝。

    有甜蜜芬芳的气息，自蛛丝上氤氲开来，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凑上去，一口叼住。

    把我的家人还给我。

    因咽反射而产生的干呕冲动，让狗卷棘无法自抑地弓起脊背；然而奇异的甜味，以及月亮的神色，又叫他忍不住地想要吞咽更多，唾液腺亦擅自分泌出张开的嘴兜不住的涎液，满满地溢了出来，顺着下巴流淌下去。

    “亚当！（Adam）”

    像是要挽留一般，他在月亮把手指抽出时，做了一个轻轻的咬合动作。

    “GOODBYE,?MY?LOVE！”

    月亮凑近了，她的真实的声音，和想象中一样……不，是比想象中还好听。

    啊。啊。啊。啊……

    抽回去了——这一次拉出的，是微微下坠的、银色的滑腻蛛丝。

    *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这轻响几乎就要被雕花玻璃窗骤然碎裂的巨响掩盖过去——同时圣母的脸，被一轮【月亮】替代了。

    —我是在哪里？

    把圣骸交给我。

    苍白的月色漏过彩色玻璃窗上圣母破碎的哀慈面容，轻轻抚上少女比月光更冷的面容。

    少女伸出被手套包裹的手指——奇怪的是，尽管几乎全身上下皆覆盖于黑衣之下，这双手套却是白色的。

    “啵——”

    —我不能坠下去。

    彩色玻璃的碎片、桌椅的残骸、倾颓的神像、歪倒乃至逆转的十字架……处处显示着这里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坐在这片狼藉之中的少女，正微垂双目，静静凝视着搁在大腿上的白色脑袋。

    比如说？

    —即使充满痛楚，那片夜空之中，还有我必须要守护、必须要追寻的事物。

    像那个时候一样。

    圣母会为神子落泪，那么，原来月亮也会为我流泪吗？

    —你是『死』。

    “把我的弟弟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