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陶家的事情叫他揣测出来,与他父亲就似陌路的点头之交,平日不过按礼请安,一句多余的话不肯说。
林间用木头搭了处台子,比一张床还要宽敞些,四面围着雕栏,乌油油的黑漆。台子上搁着张炕桌,铺了玉簟,平日在这里乘凉吃茶。
他母亲赶来瞧他,他也是如此说,叫他母亲也没办法,只叫这屋里两个丫头仔细伺候,按大夫的放下的药,按点给他搽换。又使人往都察院衙门,替他告了几日的假。
该去的,回头你定下日子告诉我。”
险些怄得何齐一口气上不来,抬起发颤的手指着他的鼻尖,“你成心气死我是不是?你要气死我是不是!”不想何盏既不认错,还将眼斜瞥到地上。愈发气得他三尸暴跳,朝跟着的小厮招呼,“给我叫几个人来,绑了这个不孝的孽障!打他二十板子!不见打出血来,你们谁也开不了交!”
绿蟾毫不知情,下晌还留箫娘晴芳吃晚饭,说了好一会的话,才勉强回转几分精神。
无法,何盏只得转身过来,面上不冷不淡地,“爹有什么吩咐?”
这一商量事,渐渐就热闹起来。绿蟾虽然还是惨白的脸色,眼珠子倒转得灵活了些,“依我说,还是请的好。人人都请了,不请他们,人也要怪罪。只是这个请客贴不要下给她,下给他们家老太太,老太太或是亲自来,或是使她来,是他们自家的事情,你横竖礼到了。”
箫娘思想片刻,很是认可。丫头端了消暑的冰镇梅汤进来,使她两个吃,箫娘朝绿蟾让一让,“你吃些?”
何盏却将眼直勾勾望着他父亲,“我没错,事有不公,我就要说;为人不仁,我就看不惯;行有不义,我更是不服。叫我向不公不义之事认错,世间断没这样的道理。”
“自然是爹的儿子。”
席泠就势将胳膊肘撑在软枕上,歪着看书。素心在一旁瀹茶,趁着烧水的功夫,跪在他肩后为他摇扇。席泠起初未察觉,直到那扇带出来一些脂粉香,适才扭头看她一眼,“你去吧,我这里不要伺候。”
凉簟终归有些硬,素心眼快手勤,忙取了褥垫高枕过去叫他靠,“老爷枕着,舒坦些。”
何盏自行往他现睡的屋里换衣裳,在小径上撞见他父亲,他淡淡作了个揖,就擦身过去。
箫娘狠狠点头,“奶奶说得如何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妇人家倒罢了,四处混着不讲究许多,她到底未出阁的千金。她自己心里也晓得呢,嘱咐我不要在他家老太太跟前说漏嘴。我这回也有个烦难,这乔迁设宴,人人都请了,该不该请她来呢?奶奶你给我拿个主意,我有些举措不定。”
“吩咐?不敢。”何齐气得笑了,剪着两条胳膊,“为着你那岳父,你预备一世将你老子当仇人?你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
“我吃不了。”绿蟾莞尔摇头,几个玉指轻轻拂开她送来碗,“你们吃。就是这样,我夜里还觉得冷,吃了冰的,愈发受不住,你吃你的。”
却是何盏在院子里喊她,想是刚归家,还穿着补服,在夹竹桃的浓阴里朝她拱手,“伯娘,劳烦伯娘一桩事,不要急着归家,多坐一会,下晌吃了晚饭再去。媳妇成日不说话,心里反憋出病来,她肯与伯娘多说几句,您体谅体谅,多陪着好吧?”
何盏微剪眼皮,有些轻蔑态度,“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是父亲自幼教的道理。”
箫娘才呷了一口,瞥眼见丫头在罩屏后头朝她暗暗招手,她领会意思,借故搁下碗出去。
这还了得,何齐当下便叫来四五个家丁,将何盏困到他书房里,扒了上衣揿在凳上,不许告诉太太奶奶,眼瞧着打得他皮开肉绽,才肯罢休。
那头席泠归家不见箫娘,料想她是往何家去了,也不问丫头,独自就在屋里换了衣裳,往竹海里乘凉看书。
“我给老爷瀹了茶就去。”素心往后跪了些,歪着眼窥他的轮廓。暗暗揣摩席泠的性情,一时不敢扰他,等瀹了茶,果然规规矩矩地去了。
“噢,我当哪样事情,你肯留我们吃饭,巴不得呢。”箫娘摇着扇笑,旋裙进屋去。
何齐摆着当爹的款,拿了多日的乔,这小子却迟迟不肯服个软。他在后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一甩袖,将其呵住:“站着!给我过来!”
何盏咬死了就是不肯认错,被打得路也走不得,抬回房去。两个伺候的丫头慌得哭了,要到正屋去告诉绿蟾,被他呵住,“奶奶病着,又去给她添什么烦?我又不是要死了,不许走漏到那边屋里去!”
“既是我的儿子,怎么时时跟我白眉赤眼的?”
密林里发着许多新笋,雀鸟夏蝉
这一下,彼此就有些没话讲了。箫娘转转心眼子,就把上回虞露浓到家来的情形说给她听。绿蟾听后,扇动着睫毛,轻轻咂舌,“不大像个侯门千金的做派,哪有见着汉子还在人家家里久坐的?就算是冲着泠官人来的,面上也该避讳着些。”
闻言,小厮慌了,抱着他的乌纱帽忙掣何盏的袖口,“爷快认个错、快认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