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从前的“大志”,早就落了空,可是在其位,席泠免不得要谋其职。便说起:“此番才将城内河段的几处闸口修好,今年两岸商贩损失大约能小些,只是城外河段的那些田,又免不了灾。我前几日往城外巡查,看见临河好些田地荒着不种,想来是年年被淹,农户也懒得去种它了。”
四娘点着头问:“多少钱呢?”
“随他们议论去,一向说我的就不少。”箫娘翻个眼皮,搦回腰肢,见她吓得有些花容失色,心里好不高兴,“你别告诉人啊,等我们办起喜事来,吓他们一跳!”
这是一贯的说辞,席泠听完,睐他一眼,挂着笑,“是这个道理不错,只是换个念头想一想,修堤筑坝,无非一时间花点银子。沿河的田荒在那里不种,百姓也要缴税,种起来,他们日子也好过些。”
一番叹完,睇一眼席泠,忙举樽向他,“不过你还年轻,不要像我,要有大志向的好。”
四娘暗想从前请她拉扯的事,又是发窘,又是发讪,些微点头,“我不说、我不说……”
说话间,一抹斜红飞上四娘腮颊,“泠官人,又年轻,又出息,如今做了堂堂四品的大人,只怕你们家的门槛都要叫说亲的踏破了。我上回讲,要他抽个空,教导教导我们哥儿,听见老爷说,他讲等搬了房子敞亮些,再把哥儿送去。如今他忙,老爷不叫麻烦他,难为他倒肯费这个心。我心里不知怎样感激他才好,嗳,你说下个尺寸,我做双鞋他穿。”
“泠官人也来了?”水光映着四娘的眼,亮晶晶在里头打转。
偏巧出门时泠哥催促得急,没想起来!”
席泠吃尽酒,恭顺地笑了笑,“大人是自谦。”
“就是先前陶家的房子嚜,”箫娘往炕桌凑一凑,翘起腿,“陶老爷不是流放往四川去了?财产一律充公,园子由衙门出卖。那块地,先前还是我们席家的祖产,泠哥自然是要买回来。也不用如何收拾,换了些家私,添了些东西,我们就搬进去了。”
箫娘照原数,伸出一只手比了比,四娘把嘴一瘪,摔着帕子扇她,“你好福气,当初他爹死了,你死活不肯另嫁,如今可是候来好日子了。”
说着,把脑袋凑近,缩着肩一笑,“晚了,泠哥同我已经过了户了,我如今是他正头的妻房,只是还没办喜事,不好张扬出去。你心里有数就成,可别外头说去啊。”
“你们搬家的事情我倒晓得,只是不知是搬到哪里去?多大的地方?”
“百姓、”柏仲垂首,将两个字稍抑下去。后又抬头,将嗓音扬起来,“百姓……说得好啊。既然当官,自然该上为朝廷,下为百姓。你有这样的胸襟,是百姓之福。可保不准,就是官场的灾啊。”
前头柏仲也张罗摆饭与席泠吃。因天气热,他家有处轩馆,四面桐阴密盖,比厅上凉快,柏仲便命人将饭摆在那头,引着席泠过去。席上治酒治菜,因晓得席泠不爱饮酒,上的新酿的荷花酒,一股清香回甜,酒味不重。
柏仲点点头,猜出他一些意思,翛然搁下盅来,先将他后头的话堵回去,“咱们南京城旧都重地,哪里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年年泛一点水。那点水,淹又淹不死人,十天半个月,雨一停,就自然褪了,若说大动干戈去修堤筑坝的,又不值当,一直放着不好管。”
席上柏仲说起年关一番事情,颇有些怅惘茫茫之态,“官场官场,就是个鬼门关。做一辈子官,谁知哪天就折了性命在里头,依我个人呢,才不要像云侍郎仇通判那般贪心,稳稳妥妥做好我的三品府尹,干到卸任归乡那天,也算值得。再往上,就不是我该妄求的了。”
因此捞住她上半截话,索性就说明了:“想说亲的人么倒是有,那日王家太太还向我打听。我不好告诉她,只告诉你,我想你同我什么关系?就告诉了你,你也不说那些闲话!”
静观她那副模样,秋波脉脉,粉颊稍垂,还是从前那副神女有意的姿态。箫娘心里暗怄,他的男人,还要别的女人做鞋穿?
隔了一会,四娘招呼人摆午饭,恨不得一把抹杀从前,一口再不提“泠官人”,只与她说起别家的事来。
箫娘点点头,适才说起来意,“他升了官,你们老爷也升官,两个人如今在一个衙门里,再亲近不过的同僚。又赶上我们才搬了新宅子,借机请客,我要亲自来告诉娘儿们,他也想着要亲自来告诉你们老爷,我们就一道坐了家里的马车来。才刚从太太屋里出来,二娘也在那头,我就一并告诉了。这会,专门来告诉四娘,你可腾出空,千万要去呀。”
话音甫落,意识到有些失态,四娘忙敛心神,“我的意思,外头一向还有些议论,你真嫁了他,还不定有多少风言风语呢。”
他敛下笑,长吁一声,“咱们两个,就不拐弯抹角说话了。咱们应天府,往上数,我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你一年的俸禄是多
当下便将四娘惊得说不出话来,绢子揿在心口,呆了好一会,才剔了眉眼,“你,嫁了他?!我的老天、我的老天!你闷不吭声的,真是瞧不出来。叫人怎么议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