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阿升,三十几岁还在晃悠,后来居然去了上海,和常兴的小儿子一起合伙做生意,开过酒吧和迪斯科舞厅,也开过广告公司和模特公司。
生意有赚有赔,感情上也分分合合。家里没有人催他成家,倒是他自己在找理由,说:“现在男女之间的感情跟爸爸妈妈那个时候不一样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怎么可能过一辈子呢”
钟欣愉听见,并不理会,只静静与林翼对望。
那一刻,他们都在心里说,我们那时候根本没敢想过一辈子。
但只是一眨眼,一辈子好像就已经过去了。
渐渐地,他们过了可以四处旅行的年纪,只能在家里坐坐,去附近散散步,成了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他们看到了 1997 年香港回归,也看到了 1998 年的亚洲金融风暴。
那一阵,钟欣愉总是听着新闻里的播报,从一次次惊险的起落,到最后的大获全胜。
那时,她又想起秦未平,曾有个人也在这个岛上守卫过一国之货币的汇价,只可惜那个时候,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坚实的后盾。
就这样跨入新千年,林翼在家里跌倒,昏迷入院。
钟欣愉守在病床边。他短暂地醒来,静静看着她,说不出话。
她却已经明白了,他在说:欣愉,对不起,我要走了。
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拢着他的肩膀,对他点点头,看着他离去,就像他们曾经约定的一样。
之后的几年,她和阿渡住在一起。
阿渡照顾着她。她看阿渡带徒弟,办讲习,做鉴定。
阿渡常常对别人说:“我爸爸是这么教我的。”或者,“这是我爸爸的手法。”
其实阿渡从前不这么叫,总是跟着外面人一样称林翼“林师父”。从小时候在石阶路店里做功课的时候起就是这样,语气里带着些熟稔的玩笑的意味。钟欣愉知道,阿渡是不好意思改口,她和阿念是跟着她姓钟的,而且心里还一直给秦未平留着那个位置。
但现在却又不同了,阿渡想要代替林翼陪着她。
有时候,她们也一起画几笔画。
阿渡第一次看见她的本事,说:“妈妈,你神了!”
钟欣愉只是道:“眼睛已经不行了。”
阿渡又说:“我以前觉得弟弟有天分是随爸爸,现在才知道,其实是你。”
钟欣愉却笑,看着她道:“你才最像我。”
阿渡怔了怔,像是想说怎么可能呢下一秒却又泪目。她以为钟欣愉糊涂了,把她当作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其实,钟欣愉没有,只是越发感觉到生命的神奇。
几个孩子里面,阿念情商最高,阿升长得最漂亮,阿时性子温柔,却也是最聪明的,过目不忘,完全就是她幼时欣愉那一半的样子。
但要说和她最像的,竟然还是阿渡。只因为她们有相似的童年,吃过极致的苦,却也被好好地爱过,珍惜过,教导过。
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成为他最终的样子的呢与生俱来的那一部分占了几成后来的又占几成她总是在想。
直到有一天,她决定在睡梦中离去,有点遗憾自己没有活到一百岁,但她实在太想他了。
最后的梦里,她回到上海的街头,发现少时的他正从远处跑来,一身面粉袋子改的裤褂,露出胳膊上精瘦却又结实的肌肉。她低头看自己,竟也是七岁时的样子,穿着朝阳格子布衫和蓝布裤。
她惊喜地跑起来,脚步轻捷,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也许又会摔倒,他们又会分离。
但终于,终于,她撞入他怀中,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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