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云岫瞥她一眼,捏了捏兕子的脸蛋,打开荷包,倒出一摞金叶子:“这都是朕拿着打赏小太监的,没有内廷的印记,大梁的富庶人家逢年过节,也拿金叶子、金元宝赏赐。朕虽是皇帝,但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给。你……拿去用吧。”
大梁的宫廷,困住雁云岫一个人就够了。
连翘翘捧着用油纸包的一小块冰糖,刚迈出厨房的门槛,就见一位佝偻脊背的青衣男子背着一摞柴火,勾着头往柴房去。
“陛下。”连翘翘双手捧着金叶子,怔怔地望着雁云岫的背影。
“叫陛下!”雁云岫刮犀哥儿鼻子,一手把他托起,前前后后地晃悠。
“陛下保重。”连翘翘垂首行礼,额头抵着手背,待雁云岫身上的龙涎香散去,才抬头望了会儿空荡荡的庭院。
公孙樾隔着门,低声说:“连夫人,隔墙有耳,您细细听我说。”
公孙樾又道,他费了些工夫才打听到连翘翘等人被关在国公府,心中有愧,就边在梁都卖酸文换取吃用,边接近给国公府送柴的一家子。听闻雁凌霄起兵的消息,他知道不能再等,就担下送柴的苦活,来来往往数月,总算见到连翘翘一面。
战事紧张,他知道连翘翘待不长久。兕子和犀哥儿的身份,裴鹤没明说,可他又不是当真愚笨,早已猜到兄妹俩的生父是谁。比起留下来给裴鹤当人质,惶惶不可终日,能逃出去总强许多。
说罢,连翘翘就拍拍裙摆,若无其事回到正院。公孙樾理好柴火,挨了厨子一通骂,打着哈哈弓着身子离开国公府,按连翘翘说的,备好了接应的小院。
连翘翘听得头皮发麻,以为雁云岫在试探,慌忙跪下:“陛下是上天庇佑的真龙天子,如何说些丧气话?”
雁云岫来瞧兕子,见连翘翘攥着帕子跟陀螺似的打转,眼皮子一颤,似乎看出不对。但他也没点破,搂着兕子把小姑娘往上抛,再牢牢接住,惹得兕子咯咯直笑。
七月日头毒辣,连翘翘日日提心吊胆,脑袋悬在铡刀下,人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眼睛愈发大了。
三年来,雁云岫也算在她眼前从毛头小子长成及冠的青年,一日比一日荒唐,本性却不坏。有运筹帷幄、知人善任的裴鹤在,雁云岫只能做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昏君。
公孙樾也不问她想如何逃出国公府,二人约定好时日,最迟八月十五前,若连翘翘他们还没出城,就让公孙樾卷包袱再往南逃,免得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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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高义。”连翘翘内心震动,外头有人三年多来一直记挂他们的生死,想法子救他们出去,她寻死的心彻底歇了,捋下一枚小皇帝送的金叶子,从门缝里塞进去,“公孙先生且收着,去外头折成散钱,在南城门外租一间小院子,门口挂上青布旗。我和南姨已找到办法出去,到时还需要你在那儿接应。”
自从在梁都城门口逃走后,公孙樾在京郊山林里躲了好一阵,出来时都跟野人似的,骨瘦嶙峋,头发蓬乱。幸而他交友游广阔,在戏班子唱戏的相好,在茶肆做茶博士的兄弟一人匀一口,好歹凑出份回宁山县的盘缠。
连翘翘端来一碗绿豆百合甜汤,柔声问:“陛下在宫里一向可好?”
临近中秋,连翘翘内心焦灼,愈发坐不住。
南姨在熬绿豆汤,院里搭的土灶台离不得人,连翘翘就自请去厨房取黄糖。她极少跟裴鹤派来的厨子打交道,单从南姨嘴里就知道,是个偷奸耍滑不好相与的。
“不过是斗鸡、打猎的闲事,太傅没闲工夫管朕,朕也能松快些。”雁云岫放下犀哥儿,仰头把甜汤一饮而尽,又拿出块软牛皮擦他的宝贝马鞭,“朕前些时日还去京郊行宫泡温泉了,那里的温泉池子有三尺长的鱼,还有唱戏的班子。有玩杂耍的小姑娘,个头不过比兕子高一点,就能一个人顶着碗过三丈高的独木杆了。”
经此一别,或许此生再
“小生担心裴鹤留有眼线,又在宁山县附近徘徊好一阵,才趁夜回了一趟夫人的院子。”公孙樾说,“南叔……小生也给收殓了,托人烧了,骨灰就埋在梁都城外土地庙的一棵柳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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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毕,雁云岫叹口气:“这样的好日子没几日可过了,朕能快活一日是一日。等朕的堂叔打来梁都,夫人如果得空,就给朕烧些金银果子去。”
连翘翘明白雁云岫的苦,他也因此愿意多来国公府躲闲。日复一日,比起人质和皇帝,更像没有血缘的姐弟。
果然,听到她要冰糖,厨子就摆了一张臭脸:“夫人,眼下不比以前啦,宫里的贵人都要节衣缩食的,哪有咱们吃喝的份?”等到连翘翘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银角子,他又换了张脸孔:“□□糖是吧?有的是。太傅还差人送来了一筐鱼虾,晚膳给正院做鱼汤面、虾丸羹。”
坐在罗汉床上的犀哥儿见了,伸出藕节一样的胳膊来:“皇帝哥哥,我也要!”
她心里一惊,见四下无人,裴鹤派来的奶妈子也嫌日头大没跟她出来,便几步走到柴房边,轻叩房门:“先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