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桃红杏粉李白,迎春满枝临风摆,海棠开自在。
正是二月时分,春花满山漫野,是沉酝了一个季节的热烈。在荒地中,一座孤坟湮没在蔓伸的迎春花下,无碑,却不冷清。
男人手握马鞭立于墓前,墨色深服,银白长袍,一个杏红色的香囊静静垂在腰间,若有似无地散发着干蔷薇花的香味。一匹高大的白马在不远处吃着草,在更远的杏花林外,俊秀的少年牵着马静静等待着,偶尔往里面投过不安的一瞥。
男人抬起手,似想触摸什么,却又僵硬地放下,眼中浮起复杂难言的神色,随即被浓浓的戾气所代替。
「女人,死是这么容易的么?」他微笑,蓦然抬手一掌击向孤坟。一时间之间花摇枝断,落黄如蝶翻飞。
少年远远地看见,惊得慌忙跑过来,只是这片刻间,男人已经连连发掌,击得泥土四溅,削平了大半个坟头。
「爷……」少年想要阻止,却又不敢。
男人没有理他,又发了几掌,直到看见里面已开始腐烂的女人尸体。没有棺材,甚至连一苇破席也没有,只是一身破衫,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泥土中,无数虫蚁从她身上飞快地爬开。
男人手一紧,已蓄足力量的一掌再也发不出。
「怎么回事?」他看着女人面目全非的脸,问,声音低哑难闻。
从少年的角度可以看到男人不知是因愤怒或是其它而变得赤红的眼,他不由打了个哆嗦,压住心中的寒意,急急解释:「回爷,是眉……眉林姑娘临去前的意思。她说……」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主子,看其没有不耐烦,他才又继续接下去,「她说与其拘于棺材草席那一方之地,倒不如与泥土相融,滋养这一地春花,她也好沾些光。」
没人再说话,只有微寒的风带着满山的花香轻轻拂过尸体的表面,让人竟是闻不到一丝腐臭。
「她还说什么了?」良久,男人方才低声问,垂在腿侧的手竟有些颤抖。
少年没有注意到,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回爷,没了。」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突然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有……没有了吗?你竟是到最后也不……」也不念他一下,哪怕是恨。他将后面的话都嚥了下去,等着它烂在肚子里面,然后手中马鞭蓦然挥出,将尸体捲出了土坑。
「爷!」少年惊呼,扑通一下跪在男人面前,哀求:「爷,爷……眉林姑娘就算再有不是,人死如灯灭,您就让她入土……」
如狂兽般嗜血的目光令少年不由自主敛了声,长鞭挥出,狠狠抽在尸体身上。
「你想付予春花,我偏不许!」
再一鞭,沉闷的响声中,破布飞扬。
「你想就此安生,我不许!」
恶毒的誓言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一件银白的长袍飘落,将沾染着泥土的腐坏尸身掩住。男人突然弯腰抱起尸体,几个起落跃上马背,然后策骑穿过杏花林向云天相接的地方狂奔而去。
二月来,桃花红了杏花白,油菜花儿遍地开,柳叶似碧裁……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女人在耳边低唱,如同去岁在那荒僻的山村中般。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在院中晾洗衣物,阳光穿透破旧的窗纸,如光蝶般在他眼前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