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没有主人了。她再也没有卿言了。
何梦露避无可避,又找不到地方可以倾诉——她的朋友、家人都不在身边,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关心陌生人潦草的烦恼呢?久而久之,她更倾向于自我封闭,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很难再打破这种孤独的现状了。
她怎么会一点也不怨呢?她怎么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变,好像她的世界从未经过冬天呢?
流浪狗就该有流浪狗的觉悟,不对吗。
那一瞬的恍惚让她意识到,她无比的想念那只还没有面目全非的小狗。
她想在雪幕遮掩在两人之间,还没有戏剧性的将她展露在卿言面前之前尽快逃走。她不知该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卿言说什么,她融不进那暖色里去。
个长相甜美、声音细柔、胸部丰满的亚洲女孩。这些特质原本没有什么不好的,可那些对她暗自窥视、多次骚扰的人显然不想让她这么想。
“也就是说,你也认出了我。”何梦露离开卿言的环抱,倚靠在桌沿旁抱臂道:“那
卿言的双眼穿透重重的雪幕,与她对视了一瞬。
再见到卿言的那天,天城下着一场大雪,绒毛般团簇的雪花们在寒风中飘摇着下坠,相互依偎只会让它们坠得更狠。那天的雪几乎让人难辨前路,可何梦露还是一眼认出卿言。
可在那之前,让她从惶恐不安到彻底死心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她终于下定决心面对当下的一切,也终于下定决心买了飞回国内的机票。
何梦露将那只狗用丝巾包好,埋葬在附近的花园里。
卿言点点头:“记得。”
这样的她,卿言还能认出来吗?
某天,她在公寓门口的马路上看到一只死掉的流浪狗。
那一瞬间,何梦露看的很清楚,卿言的笑容消失了。
于是她将头发染成了黑色,不再为了显示攻击性而带乱七八糟的环,也不再躲在酒友身后,假装她的生活很充实很安全。
于是她开口,直白地问道:“你记得七年前的那个雪天吗?”
她回想起卿言为了给孤儿院拉捐款而对着同学们一个一个鞠躬的样子,心想自己的这点烦恼又怎么能跟卿言受过的苦比呢?但她却被这孤独几乎压垮了,这事实更让她自鄙不已。
路灯将卿言染上一层不属于冰天雪地的暖色,那层朦朦的光像是将她与寒冷隔绝了开来。她笑得那么自然,就好像何梦露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神情冷淡的人是她凭空捏造的。
她害怕上前去确认,确认卿言当初决定和她分开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确认卿言没有她会活的比以往还要潇洒快乐,所以她想要尽快逃走。
那只狗太瘦小太脏了,双眼无神的趴在路旁,连毛都不知道被谁恶意剃掉了一块。何梦露看到它口中似乎还半叼着什么东西,拾起来看过之后才发现,那是一只老旧的狗牌。
她怕她脱口而出的是寥寥几句寒暄,然后她们再也无话可说。
卿言记得,那年的何梦露就已经是一头黑发。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时,卿言才舍得移开目光。她不敢与她对视太久,甚至不敢确认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她捏造的幻觉。
那是属于她的卿言,她曾经的主人。
直到她某天偶然看到自己在玻璃映上的倒影,一瞬间她甚至没认出那是谁。
有几只被抛弃的小狗能够熬过冬天呢?于是何梦露不再做那只等主人回家的小狗,她心里的一部分永远被冰封在了雪幕之间。
她在笑。
然后,卿言移开目光,就好像只是偶然经过了过去经常路过的小巷。
世间万物都被那一眼冰封起来,时间也随着酷寒而凋零了。卿言的目光从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间,她确定卿言认出了她是谁,因为那一瞬的神情是她最熟悉的漠然。
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她被单独搁置在一边,而其他人都在前进,她被熟悉的一切远远抛在后面,而似乎每个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都要对她吹个口哨,用猥亵的目光扫过她的胸部,或是装作不经意去碰她的身体。
走在马路上时街边男性的性骚扰、偶尔碰到面连招呼都不打的室友、因为处在颓废期而逐渐难以跟上的学业,以及与卿言断交的现实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何梦露连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风雪里,被这恶劣的风景推搡着离开原地。
那天她去染了十分抢眼的发色,买了磁吸式的鼻环和唇环佩戴,穿着妆容也开始逐渐远离以往的风格。她终于结识了一些新的朋友,逐渐习惯了第二天顶着半花的妆容和宿醉的脑袋匆忙赶去上课,习惯在社交平台上为了合群而假装特立独行,仿佛这样就能追赶上谁,或是不被孤独追赶上。
这比和卿言分开更让何梦露难以承受。
逃走吧,转过身,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回来过。何梦露对自己说着,试图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何梦露莫名生出想逃走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