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庄舌头被秦吏割了,无法说话,但也放开嗓子大吼起来,如同愤怒的野兽!
每点到一个人,那些浑身挂彩,疲倦不堪,却依然死死握着兵器的楚尉楚兵,便会爆发出一声大喝,仿佛他们随着项籍两年苦战,只是为了得到上柱国的一声赞。
他宁愿用自己手里的剑,最后一次,敲响属于项氏,属于楚国的铿锵钟鸣!
乌骓焦躁而不安,纵已负伤疲倦,纵是被拴着,也依然嘶鸣不已,但它却只能看着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但他拎得清,普通士卒却不一定拎得清,当歌声渐渐消停后,就在项籍又因伤势而晕厥的间隙里,从起兵之日起一直追随项籍的亲兵来报:
他宁愿来一场战斗,来终结这个悲剧:刀剑相交,血红的雪,破碎的盾牌和切断的肢体,让一切都在此结束吧!
因为那些楚人憋屈十数年后,一场场激动人心的大胜!
“我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吾等死于饥渴,或苟且于秦人脚边,最后被狱吏羞辱,亡于斧钺!”
“柳季,汝家世代为项氏家臣,汝大父随吾大父战死,汝父为护卫项氏庄园而死,汝藏匿民间,听闻吾起兵,也第一时间响应。”
没有人会歌颂那样死去的人。
这是项籍的骄傲,也是今日所有在场者的谈资,就像他仲父项梁,在符离之战,双方分开时与他做的诀别一样。
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这个在西河,在襄邑杀人如麻的魔王,却忽然温柔起来,抚摸乌骓马的皮毛,为它捋去毛发上干硬的泥土,最后却没有跨上马背。
纵是死志已明,但当项庄牵来那匹浑身是伤,沾满了泥的大黑马“乌骓”时,项籍好似看到了自己。
“还有千余人随他涉水出泽,向秦军乞降!”
项籍惨笑:“当年随我在巢湖起兵的人数,正好也是八百。”
“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二十馀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渡西河,那可是楚人走得最远的地方啊。”
有人鄙夷项籍,有人痛恨项籍,有人对他不屑一顾,但也有人对他,发自内心的崇敬忠诚。
等他重新走出帐篷时,所有人都已聚集到了这儿,原本狭小的泽中空地,竟不再拥挤,大半楚兵都不见了人影。
项籍的目光,一个个从剩下的人脸上扫过,他素来亲而爱人,几乎能叫出大半士兵的名。
英布,这个铁打的汉子,此时却斗志尽失,他绝望地跪在泥地里,喃喃道:“秦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英布确实在帐外窥伺半响,但终究为项籍威名所吓,没敢进来。
项籍让人将乌骓,拴在帐篷边的树上,最后看了它一眼,决然转身离去。
这一次,项籍却是判断得清楚,这些唱歌的人,要么就是南郡兵,黑夫军队的主力之一,要么则是那些前不久背弃楚国,投降侵略者的无耻县公部属。
“汝或许会对仲父失望。”
“今日固决死!”
项籍抬起头,如今连他仲父,也已不在了。
“八百。”
项籍却似乎早有预料,笑道:“英布啊英布,那些楚歌,击垮了他的脊梁,以为这样便能得活,他应该斩了我的头再去。”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
但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
“时至今日,愿意走的,都走罢。”
“项籍这一次,不带一个不想死的人去死。”
项籍改变主意了。
“但籍儿,你从未让仲父失望!”
跟着所有的仅剩的楚兵都开始吼叫,并用手中的破盾和断矛相互拍打,泽中充满了丁丁咣咣的声音,使得从外围涉水向这缓慢推进的秦军,不由迟滞了一会。
“好马,汝也追随我到了最后。”
“黑夫军中本多南郡之人,这歌中言语,也确实是南郡衡山西楚之风。”
“走吧,由他们去。”
外头响起了鼓点,这是秦军开始向泽中推进了!黑夫终究是没了继续围困的耐心,想要在太阳落山前,结束战斗,灭亡楚国!
“还剩下多少人?”
项庄愤怒地来请示,那意思是,是否要追击?但项籍却摇了摇头:
他不再想再如先辈楚人败北将领们一样,死于自刎。
“然今败北于符离,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也。”
“项氏能有你如此英儿,方能在这天地之间,再奏响几声钟鸣!足矣!”
他在符离之战中浑身被创,但若要强骑马而战,依然能做到,项籍甚至敢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在与任何骑将交锋时落下风,他手里的长戟,和坐下的乌骓,总是得心应手,所向披靡!
“上柱国,英布带人走了!”
“钟平,我还记得你拿下淮阳城头那天,能将秦人整个举起,扔下城楼,今日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