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逼竞玲跟这个咖喱佬分手,不然就滚出丁家。反正我爸老婆那么多,也不缺这一个小孩,还是个没出息只会花钱的女儿。”
谁知哪条神经被刺痛到般,丁竞诚猝然抬头。
“就因为这些事情,竞玲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爸让我劝劝她。”依旧勾着唇,丁竞诚愈发自嘲,“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和她明明都不是一个妈生的。”
“因为你妈不过是我爸的一夜情对象,侥幸用小伎俩有了你而已。这么多年,连个男的都生不出来,偏房就是偏房,根本不配画在这棵树上。”
“结果她问我,如果真这样做,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们又跟爸爸有什么区别呢。”
“真的,万姿我跟你讲,你真应该看看当时丁竞玲的表情……她太小又太蠢了,连一夜情是什么都不懂,还在冲我傻笑,叫我哥哥……”
“我以前第一次见她,也是这样……”
被点了名,但万姿完全不想听。
但最多的,还是无能为力。
而她如今所在的,丁家包下的VIP病房,连会客厅都有,连会客厅都可以抽烟。
声线越来越抖,他也几乎夹不住烟:“爸爸比我们他妈有本事太多了。”
“没想到,你还挺在乎你妹妹。”
跟丁竞诚在一起时,她几乎没听过他提起家里事情。她总习惯性认为豪门子女关系盘根错节,却忽视了,藤蔓般交织的始终是人性。
喉间一阵发涩,像生生吞了只苍蝇。
要付一晚房价,得卖多少份咖喱。
万姿闷头抽烟,盯着权当她烟灰缸的一张废纸。是这家养和医院的宣传单,纵横细线勾出价目,普通病房一日盛惠1800港币。
“真的,我不可能在乎她,我怎么会在乎她……”
颤动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脖颈青筋有血液在膨胀蔓延。低头捂住脸,丁竞诚把一下下气音压在掌心,零碎得只剩情绪。
“今晚我打电话给她说,先跟那个咖喱佬断一阵,和冯乐儿侄子试试。以后大不了家里一个,外面一个。反正对我们来讲,婚姻也就这么一回事。”
震动是真的,漠然也是真的。
“当然,前提是她先活下来。”
法国人说,彼此沉默时有天使飞过。可她怀疑,此刻任何神灵都会扇不动翅膀,直堕入压抑。
赤红双目亮得吓人,隔着镜片紧锁着她,更衬得一张俊脸近乎可惧,步步紧逼——
“我爸想做赌场生意,要竞玲跟冯乐儿的侄子拍拖。她不愿意,毕竟最近刚交了个男朋友。”
不想跟前度聊现任,万姿岔开话题。
“……”
他像在笑,也像在哭。
“我说还是有区别的。”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丁竞诚含着眼泪仍要大笑,呜咽着仍要勉强开口;就像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些,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看着面前这个乖戾男人,看着他的话语和表情相互顶撞、相互背叛,万姿如同饭后无事打开社交媒体,刷到一个遥远国度的天灾视频。
“我哪里过不去?你以为你看透了什么?你以为我对丁竞玲有什么扭曲的感觉?”
“怎么不算。”丁竞诚倒是出奇平静,“人家爸妈真的就在重庆大厦摆摊卖咖喱。”
“我说,教你可以,但你知道为什么你妈不让你做吗?”
有关系。
无端端呓语似地喃喃,丁竞诚不知说给谁听。笑容更浓,真如身处梦境般空洞。
“竞玲怎么样了。”
“五脏六腑摔了个遍,正在抢救。鼻子也歪了,估计之后要去趟韩国修复。”
“行吧,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被各种歧视意味堵得窒息,万姿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二代移民已经是香港本地人了,不算‘咖喱佬’吧——”
“不用说服我。”被他的反复搅得心烦,睡眠不足与满室烟味进一步催生头痛,万姿随口道,“你自己心里过得去就行。”
“我不在乎她,一点都不。”
烟雾卷入又吐出,像在酝酿一次寒冷时节。灰烬就是那捧冬雪,淅淅沥沥抖在花苞中,如同丁竞诚的笑容,薄而脆弱。
万姿无言。
他甚至可以不来医院的,就像他和丁竞玲共同的父亲。
“是她港大同学,二代移民,巴基斯坦裔,我爸都气疯了。”
“那时候她六七岁吧,被我爸带着去楼盘工地玩,我大学毕业在那里实习……她拿着一张纸问我说,哥哥,能不能教我做个作业,老师说要画一棵family tree。但我妈妈不让我做,我只能偷偷的。”
“你什么意思?”
气息吐进吐出,浑浊得没有尽头,弥漫得心肺有种坠铁般的重。万姿索性掐掉烟,推了包纸巾过去。
个中幽微爱恨,或切齿,或铭心,有谁能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