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可怕的轮回感。
她说得不太顺畅。
人家都说他是她爹,只有爹才会任劳任怨地带女儿。那应该是吧?
赵千默收养了这个赵氏千金,起名赵衍之。
是……赵十四吗?
赵千默莫名就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潮红,莫名悲凉。
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他这样的,是不是也能慢慢理解延彧的心情了?
他曾经对着这道影子上千年,后来却又狠狠地辜负了他。
还有他办不到的事?
好像是……赵?
原来,他也到了收徒的时候了吗?
他眼前的这个女婴还在嘤嘤哭着。弱小,柔嫩,都不用他动手,只要他不管不顾,她就在乱世中活不下去。
赵?谁的赵?赵什么?
赵衍之对赵千默说的第一句话是:“爹。”
一身清瘦的影子倏然闯入赵千默的记忆。
就在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了谁在喊着什么。
师父?
一向心肠冷硬的人,这会儿竟然觉得心里有点……烫。像是有把细细嫩嫩的火在烧,让他一下子有点喘不过气来。
话音一落,他自己先愣了下。
喊什么来着?
赵千默把赵衍之带回了修真域,却没有定居下来,而是当一个流浪者,在修真域漫无目的地漂泊着。
而这个尚在襁褓中的赵氏女婴,就在他赵氏无言的眼前。
可……凭什么呢?
不知能撑多久,但好歹……有光了。
赵千默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轻轻喘口气,看着赵衍之,纠正道:“不是爹,是师父。”
他走近前去,避开两侧的火光细辨,隐约认出了“望津”两个字。
即便不用卜算,赵千默也莫名感到了一种奇怪的荒谬感。似乎时间几番轮转,故事竟然还是同一个故事。
——
赵衍之……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姑娘家的名字,可赵千默甚至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就想到了。
赵千默一时恍惚了,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
赵衍之的那点小心思,他一下子就看懂了。
衍之,衍之。衍的是什么,他拒绝去深想。
但很奇怪,竟然让人觉得有点安心。
太阳一点也不像是太阳,反倒像是一轮格外明亮的血月。
赵千默心底一颤,眼里有一点光慢慢凝起。就像是在一座荒芜的老屋里忽然点亮了一盏残灯似的。外面风雪交加,这一灯如豆,就在茫茫然的天地间,撑开了一点点亮。
叫了人的赵衍之双手背在身后,理直气壮地抬头看赵千默,眼神里有着藏得不太好的期待和试探。
赵千默恍惚得更厉害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又似乎被一股巨大的悲哀和绝望笼罩着,抬不起头来,更提不起任何兴致来。
叫得格外清楚,格外稚嫩,把赵千默一时惊得愣在了原地。
战火边关城,城楼上的血月……
两岁才开始会说话,其实已经有点晚了。可赵千默寻常时候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要教赵衍之说话。赵衍之自己叽里咕噜的,也不过是瞎学。但因为两人活动的地方都有人烟,所以瞎学也有瞎学的本事。
赵千默还在愣神,赵衍之却抬头看着他,有点懵懂,“师……父?”
望津?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他们酬道族的命运不由己,这个女婴的命运……难道他也左右不得吗?
赵千默只是沉默寡言,却不是不懂人心。若是愿意,他比谁都能猜测人心。
于赵千默而言,她不过是个孩子,但于赵衍之而言,赵千默却是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时隔数千年,又是一座边关城,又是一个赵氏将军的遗孤。当年是他赵无言,如今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
正如当年边关城的月。
赵氏的命运,就是活不下去吗?
赵衍之不是一个好养的姑娘,脾气格外大,一点儿也没有一个孤儿该有的乖巧懂事。正好,赵千默也不是个寻常的家长,一点儿也没有寻常家长该有的好脾气。常常是赵衍之在那里哭声震天,赵千默则阴沉着一张脸坐在一旁,心里又一次后悔自己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自找苦吃。
望渊楼?雁津楼?望津楼?
赵千默眼底乍起波澜。
她其实是个格外早慧的孩子,又在人烟处待得久了,自然想知道自己和赵千默是何种关系。
就在赵千默一次又一次犹豫着要不要把赵衍之丢了的挣扎中,赵衍之两岁了,开始会说话了。
师父。
他下意识抬起头,城门的门匾已经被砸落了。古旧的门匾被肆意砸在地上,被践踏,被损毁,只剩下破旧的一角。
他可是赵千默!不是酬道族赵千默,而只是赵千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