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蒙着月亮的那一层白雾散去,人来人往,耳边环珮翠玉轻快地作响,年轻姑娘们的娇吟也不遑多让,嬉笑吵闹声点亮了各式各样的面孔,不远处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啊——”她眼看着纱巾被踩成抹布,被从后涌上来推搡的人群挤得措手不及。
谢溶溶点点头。
知道怒目的恶鬼面具下是他的脸,谢溶溶也不觉得可怕。她从方才起就一直浑浑噩噩地被他牵着跑,年轻男女拉手走在街上并不稀奇,可他们又是什么身份?
“.…..”
她不敢大声喊,急得眼泪快要落下来,一瞬间儿时在上元灯会走丢时的恐惧从心底复生。人群水流一般随着登月楼的辇车缓慢向前,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艰难地应付他。
他回头对她说,“不想被认出来?”
“有苗子清在。”他头也不回。
燕回也不恼,他一时狗胆包天,要不是戴着面具,谢溶溶保管能看见他微醺的脸。
金瞳顾盼流光,一副糅杂了汉人与胡人的样貌轮廓分明,既妖且丽。
等回过神来,便宜都被他占了。
“跟我来。”
谢溶溶觉得自己是漂在人海上的浮萍,随浪越游越远,直到看不见苁枝的头顶,连她的呼声也淹没在嘈杂里,她才后知后觉地吊起一颗心,慌乱地四下张望,“苁枝?苁枝——”
献殷勤的公子被莫名其妙截了胡,还没开口,那人转过头冲他挑眉一笑。
身后牛自明的大嗓门还徘徊在耳边,谢溶溶被他握着手,像两只溯洄的鱼,开山分海般逆着人群一路向外逃去。那只暗暗赞叹过数次的手,她从未想过牵起来是什么触感,指节如玉箸,竟也是有温度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年轻公子还想问更多,见她忽然之间变了脸色。
谢溶溶气喘顺了,仰头抱臂盯
她立于人上,广袖一扫散落一片花雨,人们争着去抢这份恩典,谢溶溶避让不急,被刮落了面纱。
立在八人抬的辇车上的花魁羽袖霓裳,将秀美的腰身弯成一弧银月,背手反弹琵琶,轻启檀口,唱道,
“燕公子……”
“放河灯呢?”
苁枝怀里抱着满当当的零碎,腾不出手去抓她,急得直跳脚,“小姐——小姐——”
谢溶溶忘了慌张,噙在眼底的泪被风干,胸腔里起伏的心跳也从那双手搭在肩上时,被托着沉稳落地。
燕回捏捏她的小手,把她带到一个傩面摊前,指着架子上五彩斑斓的面具对摊主说,“要两个。”
他那些抱怨吞回肚子里,小声嘟囔,“什么呀……”
那股怒气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连他都没意识到,被那双眼睛乜一分,脸和耳朵都烧了起来,“姑娘……姑娘,你的糖人……”
谢溶溶一甩胳膊,矗立在原地,仰着兔子脸问他,“你要……要带我去哪儿?”
“——登月楼的辇车开道啦——”
他把一只兔脸面具覆在她面上,手指在脑打了个活结,又如法炮制给自己戴上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露出一对璨金的瞳孔,然后再次牵起她的手,乘着夜风,踏着云汉,游入了灯火璀璨的绮境。
他快步走在自己前面,几乎要跑起来,高瘦的背影触手可及。
“侍女,我的侍女——”谢溶溶六神无主,“苁枝?你在哪儿?”
牛自明声如洪钟,几乎有那么一刻盖过了震天的锣鼓声。谢溶溶顾不得,转身就要往人堆里藏,却不防身后一个悄无声息的身影倾盖过来,一双温热的手秉住她的肩,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隔开人海,也隔绝了一切的音息。
“燕……燕公子,苁、苁枝……”
“吃糖果子?”
谢溶溶连声道歉,她薄施粉黛的脸在蜜合色的光下莹莹生辉,比之盛容的花魁也不落下风。年轻公子见她魂不守舍,关切道,“姑娘是丢了什么东西?”
,苁枝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还要提醒她看路,真像带了个孩子。
手里举着半个吃剩的糖马,一不留意黏在别人的头发上, 年轻气盛的公子被扯痛头皮,扭头刚要怒骂,却低头对上一张怔忡的娇靥。
谢溶溶从未如此不忌身份地跑在街市上,她跑得气喘吁吁,胸口的胀痛唤回一丝神智,她用力拽他一下,逼停两人的步伐。
“带你去捞金鱼?”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溶妹妹?你看看,是不是溶妹妹?”
话音未落,“咚咚锵——”锣鼓声震天,一瞬间数千只眼睛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人们不约而同地分退出一条道,垫着脚伸着脖子去看那挂了满头花的健硕黑牛趾高气昂地踏在石板路上,两侧是肌肤赛雪的美貌胡姬,赤裸的圆润双臂上扣着金色的臂釧,额间坠着棋子大的猫眼石,手腕脚腕上的银铃随着步伐舞动,叩启了良夜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