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朝着他撞过来,这个“道别”缺乏体面。
机场外,庇理罗士女中两名Miss带领一群女学生出现在视线中,她们即将远赴澳洲参加国际音乐会。
其中两个穿白衬衫蓝长裙、脚踩圆头皮鞋的调皮女仔暂时脱离队伍,跑到垃圾桶旁捡起那封无意落在地上的信。
随后悄悄回归,小声低语:“刚刚那位持文明棍的先生粗心掉落呀,他好有气派,一定是贵族!”
“痴女,他故意丢掉。本港开埠一百五十年,真正的贵族少之又少,你当随便就能遇到?”
“可是他真的好hansome,一个侧影就足够。”
“再hansome有什么用,可惜是位跛佬,拿好你的琴啦。”
“珊妮,你好刻薄……”
温谦良乘坐的那架飞机起飞时,苏绮人在花墟道。
货比叁家,她要选最鲜的一株桃花送唐太作新年插瓶,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才想起来旺角花墟距离启德机场超出可以看见飞机的范围。
或许她此时应该去观塘的那间西饼屋,还有可能目送Childe离港。
再度低头,瞥到脚边水桶里刚醒好的芍药,已经绽放过度。
芍药,别称“将离草”,花语——依依惜别。
桃花招情债,于年轻男女来说并不适宜,更忌床头摆放。
一株桃花赠唐太、两支腊梅与阿诗分、一捧芍药安床头,叮嘱司机轻手,她无心再逛,决定即刻返家——北仔老豆旧病复发、自杀未遂,他寸步不离地照料,苏绮准他无限期带薪休假。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小雨,苏绮看着雾雨朦胧的街景目光沉沉,好像一场风沙终于告一段落,天降甘霖冲刷铅尘,谁也不知道——雨势滂沱连绵,江海潮涨水漫,凛冬将尽。
电台无情的女声播报雨情通告,司机说道:“阿嫂时间把握刚好,再晚就淋成落汤鸡,允哥该心疼你。”
苏绮一笑了之。
飞机上,安琪与珊妮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脑袋凑到一起。
“偷看是否不够光明,珊妮?”
“傻女,他已经丢弃掉,又如何知道?”
“对哦……”
质感高级的卡纸,看起来像是一场邀约,字迹隽秀,力透纸背,与安琪刚刚看到那位文明棍先生好相衬。
My Precious Pearl,
深夜提笔,仍旧怀着多年不变的情意。其实离开香港五年,我始终保持写信给你,有时诉说惦念,有时满篇忏悔,最后被妈咪带到龛场,一把火烧下去,居然要被Coral看光。
91年我在LA独自看Leslie的《纵横四海》,他在里面讲“一刹那的光辉并不代表永恒”。我想,如果过错也能像光辉一样短暂、稍纵即逝,该有多好?
讲笑而已。
我还是想把二十岁的我们归结为互有过错。只不过你是天使降临凡间的呷呷哭泣,而我切实地做过恶魔,终生都不确定能否获得宽恕重新做一名好人。
好想听你讲一句原谅我,可我只能自己对自己说:没关系。
爱人这门课程我探索十年仍旧未能学成,唯一确信的准条则是我只钟意过你一人,(此处“过”字太瘦,后加进去概率极大。)至今仍旧不知该如何去开始一段新感情。
曾经约好21岁那年元旦要到寺庙初诣,听闻你与姊妹一同前往,苦学的日语在多年以后用到也好,而我难免对承诺失约,万分抱歉。
每次给你写信,总是越讲越多,最后我还是妄想,既然你肯为我到机场送别,看在这份情意上厚颜无耻地讲:如果有一天改变心意,不要忘记联络我。
Pearl,
Childe
珊妮先一步看完,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摘掉笔帽,很干脆地在后面加上一句“I LOVE YOU”。
安琪拍她手臂阻止,“你乱写什么,信都被你毁掉!”
珊妮强忍住骂她“蠢”的意头,“你没看到Pearl后面是一枚逗号?我帮他写出来而已。”
“可你怎么知道他要写I love you?”
“痴线,你看不出来这位Childe仍旧钟意Pearl?他通篇都在表达这一句。”
“这不是一封道歉信?或许sorry更恰当。我爱你太老土了。”
“你懂什么,‘我爱你’是世界上唯一一句兼具土气、浪漫、真挚、歉疚、承诺、道别……等等等等含义的话语。”
“珊妮,你懂好多。只是,你的字实在太丑啦。”
“……我已经每晚都在写penmanship,你作为老友,应该鼓励我。”
“等从澳洲回来,我们去找Pearl,把信送还给她。”
“……全港六百万人,Pearl没有一万,少说也有五千,Miss Angel,现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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