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荼蘼 （二）

    傍晚时，他经过后院，看到小枝在花坛里点了三支香，红着眼睛在拜拜，一看见他，她立即便把香泼了土，一声不响地跑远了。

    都说死最可怕。可是有些时候，活难道不是比死更难？

    这天半夜里，忽然下起了猛烈的雷暴雨。

    老常一仰脖，就把一杯酒喝得滴水不剩，小暑端起杯子，喝第一口便皱起眉，然还是一言不发地喝光了，刚搁下杯子，一张青涩的脸便涨得通红。

    仍是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小枝，她的两只手抱在胸前，气势汹汹地道，“你让他去

    老常没有理会她，直接把木匣子交到小暑手中，又递过一把伞，报了一个地址，“知道怎么走吗？”

    照旧是冒了雨走回常家，他的全身都像脱了力，不及换衣，靠到床上便囫囵地睡着了。

    一会儿，雨势稍小，风也渐缓，他刚要再度入睡，忽然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敲打，他急匆匆跑去开门，门外立着被雨淋得湿透的老常，他一只手却还扶着一个另一个人，这人像是受了伤，头低垂着，血水和雨水混在了一处。

    小暑搁下碗，淡淡地回，“随便吧。”

    小暑还没说话，便又听到一声，“不行！”

    他起来，昏昏沉沉地打水洗漱，直起身子时，看到老常提着什么东西远远地走过来，他有些迷茫地站着，老常指一指屋子，示意他先进去。

    只见窗户和门都被风吹得像要掉下来，电闪雷鸣，成股成股的雨水在窗上水蛇似弯曲着流淌下来，依稀只看见外面是水蒙蒙的一片。

    他走之后，小暑终于忍不住问了声，“她呢？”

    老常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牛皮纸信封搁到桌上，“明天一早，你骑辆车到七号桥，有人会等在那里，你把这个交给他。”

    老常隔着层修表镜望着窗外的天，无声地抽了几口烟，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想，大概真是不怕的。

    小暑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是停下思索了两秒钟，很快的摇了摇头，又埋头吃面。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纸卷是派什么用处的，却也仍是不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究竟是凭了什么获得老常如此深重的信任。

    老常看他吃面，又掏出烟斗来吸，吐了两口烟圈，忽然突兀地问，“小子，怕死吗？”

    他虽不懂，也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更加是不想辜负了老常的信任。

    那地方本来并不算很远，但在这样的夜雨中，所有之前认识的路都好像完全变了个样，成了陌生的，叫人难以辨认。

    老常点点头，仍抽着烟，想着什么出了神般地看着某个角落不再说话。

    他话刚落，就听见一声强硬的“不行”，却见小枝从雨中踢踢踏踏地跑过来，她浑身上下也被雨淋得湿透了，却还是满脸倔强的神色，走近了，她仍又重复了遍，“不行。”拿眼梢瞥了一眼小暑，咬起嘴唇不甘地道，“凭什么相信他！”

    小暑有些愕然，老常没有解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方木匣递给他，声音少见的焦急迫切，“小子，帮我去送个东西。”

    小暑没有多说话，拿出木匣交给了她，便转身就走，她在后面喊他等一等，进来喝杯水，他也没有理。

    后来，直到一个梅雨季过去了，她仍是没过来拿。末了过来取的，却换成了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

    风又太大，伞撑了，很快就和人一道被吹得东倒西歪，鞋子早被雨灌满了，人也成了个雨人，却是始终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只木匣。

    看他仍不明就里，老常笑着把筷子给他，“今天是小暑。你名字叫小暑，不是生在这一天？”

和两只杯子，自己倒了一杯，也给小暑倒了一杯。

    小暑把筷子搁在碗沿，端起绿豆汤喝，老常才又回神般地看向他，“对了。以后愿意为我做点事？”

    不知道费了多久才终于走到那地方，是座宽敞的宅子，按过电铃，来开门的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看他立在雨中狼狈的样子，也吃了一惊。

    小暑一怔，反应不及般“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接过筷子默默地吃面。

    小暑点了头，接过木匣，小心翼翼放到衣服的暗袋里，撑了伞，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

    老常哈哈大笑着拍了他的肩，“小子，第一次喝酒？不错。”

    隔了两天，老常照例把那装了唱机的布袋子搁在了边上等她过来取，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过来。

    老常把提着的布袋搁在桌上解开，里面是两只扣住的大碗，掀开来，一个碗里的是盖了三丝浇头的冷面，面上还盖了个煎得焦黄的荷包蛋，另一个碗里的却是碧澄澄的绿豆汤。

    小暑被从墙壁缝隙里渗进来的雨水浇醒过来。

    再醒来时，身上的湿衣服早已经干透，满屋子都是夏季炙热的太阳光，刺得人头脑发昏，蝉声暴戾，好像有几万只蝉一齐鼓动了翅膀在叫，使人耳鸣，再看窗外的天，也是蓝得发虚，昨夜的暴雨消遁的无影无踪，好像只是场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