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讫咕噜噜漱口,再将满嘴浊水吐出,哗啦啦的声音轻飘飘砸在哥窑白瓷痰盂内,回耳不绝。
时隔两日,何盏就来将此事告诉席泠。正值花满风柔,金乌西倾,箫娘瀹茶搁在石案上,回避西厢做活计,听见何盏欢欣鼓舞凌云壮志的声音,“碎云,这是你的机会,也是南京去污涤垢的好时机!这浑浊的官场风气,是时候该清一清了!”
绿蟾吊着他的胳膊,歪着脸凑在他眼皮底下,显得有些古灵精怪的可爱,“母亲她老人家,凶不凶啊?我早早就没了母亲,与继太太也不过场面上说几句话,并没多少亲近。只怕我跟前做得不好,招她老人家厌烦。”
他涤不净这浑浊的人世,就想在尔利我益的人情往来里抓住机遇。
“这有什么,不过几步路的事情,想去只管去。”
林戴文对外只说回南京查检新策施行的情况,在南直隶户部同尚书侍郎查对了几日账册,又经闻新舟引荐,见过了何齐,摆席设宴,详谈仇云两家贪墨之事。
笙歌醉梦间,明月瘦成一柄银钩,四月就紧至了。悄然危机也随江南巡抚林戴文潜入南京城。
“我只恐怕,”她稍稍僝僽,“嫁出来的女儿,常往娘家跑,你家下人议论,母亲也不高兴。”
绿蟾咬着唇笑,他又亲下来,沉重吐息有些攻击的意味,环着她往床上去。绿蟾这会完全不怕了,不过是躺在他温热的手掌,在他绵延的吻上,倒在陌生却要伴她余生的床上,剥光两颗心,从此纠葛命运。或许未知里,还有刺痛的欢乐。
说得二位大人点头称赞,林戴文剪着胳膊背过身,叹了叹,“何大人说到点上了,顺天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犯官不犯官的,追回亏空,自然有三法司定他们的罪。咱们要办的是,倘或已经卖了粮,就追回银子,没卖的就追回粮,不可有分厘的差错。”
何齐将何盏这些年暗存的底账奉在满案珍馐玉碟间,翻阅解说:
这些都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月亮被这旖旎缭乱的节奏摇晃上窗,仿佛一只幽怨的眼,要看着这叵测的人间,与它一齐阴晴圆缺。
官场的风气如何,他早有所领略,是几十年几百年沉淀的迂腐与贪婪形成的巨大漩涡,不是靠惩治几个贪官污吏就能一洗而净的。
何齐趁势谦逊拱手,“哪里哪里,犬子平庸之姿
何盏捏捏她的鼻尖,“又不是隔村隔店,不过两扇门的事情,只管去。明日请安,我去与母亲说和。”
一切从踟蹰渐渐变得安稳,软溶溶的月透过绮窗照到绵绵的纱幔帘帐,灯花在其中轻旋。恰是这良辰美景,何盏捧起她的脸,望着她的满眼春娇说了句,“冒犯了”,旋即亲了下去。
“不凶。”何盏就势兜揽她的腰肢,宠溺地笑了笑,“我母亲是个极和顺的人,平日说话也轻言细语的,我长这样大,连丫头也未见她打过。你这样谦和的性情,一定讨她老人家喜欢。”
绿蟾自骨头缝里打出个颤,一点点惊惶也随之柔软地烟消云散,攀在他胸膛笑,“我可以常回家给爹爹请安么?”
林戴文撩起下颌一把四五寸长的胡须,接过小厮奉上的茶,将浓密的两道眉轻轻聚拢,“没听说过,年纪轻轻的,他行吗?回头领他来我见见再说。”
可越靠近利益的漩涡,人心就越庸俗得叵测。譬如在户部侍郎的别馆中见到林戴文,年近五十,气度川渟岳峙,穿的常服。席泠的如炬慧眼就从那种和善的意态中瞧出一丝斯文有礼的奸猾。
“上元县县丞席泠。此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与犬子又是同窗好友,虽年轻,却睿智沉稳,仇家云家的事情,他已与犬子有了些眉目,只等着大人到南京,好向大人禀报。”
“每年单上元县一处的账,就与应天府户科的账对不齐,何况江宁几县的?他们在其中,不知贪去了多少粮。远的不提,只说税改前一年,犬子调任户科,把从前私存的底账与户科实际上缴户部的粮食核对,上元县竟就有两万石粮食的亏空,落到户部来,几个县就有十万。这十万粮食公账上是说南京梅雨粮食受潮发霉,损耗了,可到底哪里去了,只有他们才说得清。依下官之见,抓犯官的事情暂可先放一放,要紧的是,先把这些亏空追回来。”
“谁?何大人且说来听听。”
或许是他刚成婚不久的缘故,整个人都洋溢着蹈厉之志。相较于他,席泠的抱负就趋于平凡了许多。
亲定了这张案来,你闲时在这里写字。”
果然,席泠上前见过礼,半露半藏将仇家的销粮之径禀报后,林戴文虽有些喜色,却端起茶盅,指着何盏对何齐夸赞了一番,“贵公子真是德才过人,这些时候就暗里将这些事情摸了个透彻,何大人教导有方啊。”
果如席泠所料,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补全国库亏空。何齐自省才智平庸,暗忖须臾,就向林戴文推举席泠,“要想不打草惊蛇把这些亏空追回来,二位大人倒不好明面上过问了。下官之见,底下跑腿查访的事情,少不得要交给不起眼的人去办。下官这里倒有个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