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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梓虚：“闲时不谈庶务。”他滞了滞，念她鲜少表露真情，补述道，“如你所言。”

    谢拾置若罔闻。

    她撩起帐幕，拾捡起文卷一瞥，竟还未作批复。灯盏凹窝内尚积不少灯油，谢拾点燃了灯芯。

    于是他平和道：“梓虚受教，多谢。”

    “但你曾经有过。”

    教王朝向灯火，语声低微：“是我溺职。”

    “王若愿相告，什么时候都很合适。”

    梓虚拙口钝辞，默认下这番指摘。他辍笔释卷，在平复疼痛的闲暇里暂得自纵，白蛇窝进主人怀中乱拱一通，换回细致安抚。

    梓虚嘱咐长老辅佐焚术代行政治，引谢拾往药谷时都颇感惝恍。他走在前，回首见谢拾正不疾不徐地缀着，异样安分。

    “王在忧心焚术么？若然，容谢拾觍颜一语。”她恰好启齿，眼波如水清凌凌。“教王回护之意殷殷可见，而督责过苛犹溺爱过甚，假以时日，他难能独当一面。”

    “父亲安心。”他负手上前，漠然道，“谢承南会给诸位一个合意的交代。”

    “那确是我的过错。”

    ——

    “是，得不偿失又简单得乏味，很快便舍了。”谢拾大方承认，“但我可没料到，他自个儿跟竹筒倒豆子似的透了不少底细。”

    她淡淡道：“宵衣旰食，席不暇暖，王确实溺职。王若倒下了，南疆各部六神无主，南云五姓趁虚而入，罪愆比溺职更重一等。”

伏藏棘刺的目光，遥遥眄睨谢拾，或是臆度她烧焦后的情状。缄默多时的谢承南谂道：“父亲，至尊初履六合，欲以忠孝治天下，谢家担不起食子毒名。”

    以谢拾几日的随侍生活来看，教王起居既单调又忙碌。

    “你……”梓虚的用心被她的一意孤行搅得破败，他谅她不肯罢休，最终妥协，“罢了。唤焚术和青芷长老过来。”

    教王伏于案牍，她起初以为是焚膏继晷所致，近身才觉有异：玄袍濡湿、气息紊乱，比她突出重围后还要狼狈孱弱。他听闻动静，微微侧首，一掬发流泻般贴着谢拾欲揭面具的手垂下，触之森凉，更冰冷的指尖接着搭上她腕部。

    但今日不同寻常。

    此时——

    惠风煦煦回，琼花簌簌落。枝头新绿邀来鸟雀叽喳，轻巧坠入心扉。

    白蛇冲谢拾嘶了几下，作势啮她，梓虚抬手制止，仿佛他的脾气与人味儿全数给这蛇吞了。“够了，谢拾。”他疲惫道，虽不甚自在，仍未斥责她的放肆行径，“无需旁敲侧击，也不必激怒我，此事你有权知情，但于时不合……”

    谢拾心叹可惜，临机应变扶稳一摞摇摇欲坠的文卷：“谢拾来早了。”

    母亲往昔音容崭然如初，但鲜荣有时，枯朽恒常。她舔舐下唇渗出的血滴，迫使自己铭记母亲的死状，麻木地扫过今日在此为虎作伥、凭轼旁观、赤口白舌的每一个人。

    谢拾不免恼恨，假惺惺道：“那就不提庶务，换个聊聊，比如阿茴的痼疾……”方缓和的氛围蓦地僵冷，她乘胜追击：“再比如，焚术的兄长，焚邪？”

    “王将他护得很好。他太干净了，腌臜如我都兴不起利用他的念头。”

    “那魔星……”

    “够了。”

    他想她最令人惶恐的绝非杀戮手段，而是偭规错矩务求万事遂意的心念。性柔奸，知尺寸，得逞后又晓得回馈甜头，总教人没法记恨。一如此时，就是堂而皇之出位僭言，就是清楚她另有算盘，也不由为她的真诚动容——连本人都不知真假，但他看得真切。

    往后她再无噩梦，因她生于噩梦、长于噩梦——

    不纳晨曦的大殿同那夜一般，飘着令谢拾警醒的灾氛。周遭满是七零八落的卷轴，白蛇戒备地戍守于旁，审慎地打量她后才游回帐里。

    谢拾被噎个正着，但他着实无半分刺她的意思。族人敬戴教王，只差未置金身佛像供奉；她亦以他为幽潭水月，深隐流静，藏剑影无数——谁料长年看人眼色过活，无往而不利，竟屡在同一人身上栽跟头。

    ——

    也因噩梦而活。

    取五日为一周：其中四日，卯时前起身复核昨日教务，审毕朝食，与各部长老议事后亲察民情，昏昃再埋首公文，顺带悉心教导焚术典治族内事宜，子时休憩。第五日梓虚起身较寻常迟上一个时辰，午后独往药谷深处，从不允他人跟从。若说谢拾赴任后有何变化，大概便是在旁跟着教王和大长老青芷学习庶务的焚术多添了一个“同窗”。

    谢拾看他一眼，看蛇一眼，大感人不如蛇。她边整饬残局边核文卷：“王就批答了这么点儿？”

    弧度秀美的唇抿作一线，严实封牢他的不悦。谢拾扯开帷帐，斟入熹微的淡青晨光，那张薄唇俨然晕染的芍药瓣，里端是忍痛咬出的胭红，外端白若珂雪，盈着苦涩雅致的药香，十足诱人。她仗他未调息得当，蜻蜓点水一触，说得婉转缠绵：“谢拾不过是问问友人、故人，王就如此冷漠，真是伤透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