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娇说:“你身体太虚弱,坐我们的马车吧,三四天就能到。”
傅娇却摇头,两眼盯着微微摇曳的灯火:“我跟随师父乃是无奈之举,不敢奢望能有大建树。只不过欲报师父救命之恩一二,能于世间立足而已。度世间苦厄,要如何度呢?”
见他执意坚持,傅娇不好再勉强,留下两个人陪伴他,继续她的征程。已是将夏,但高原上还没有夏日的暑气,在树荫下甚至还得披上厚厚的棉袄。傅娇回头看了一眼,虚弱的藏族汉子虔诚地磕着长头,面色坚毅,眉宇宁静。
“可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再继续磕下去。”傅娇提醒他说。
当地的人便挑选了几个精壮男子前往都城圣地歇逻祈福。他们当地有一种说法,若是从家所在的地方,虔诚地叩首前往歇逻,佛便会看到他们的诚意,满足他们的祈愿。
吐蕃地处高原,天低云阔。吐蕃的王工修建在都城最高的山丘之上,依山而建,群楼重叠,殿宇嵯峨,红白镶嵌的辉煌建筑高耸入云,象征着这个向上的王朝最高的权利。主殿内的红、白庙室鳞次栉比,抬头仰望,就能感受到它屹立在蓝天白云下的雄伟壮观。
她也没想到从前那么娇气的自己竟然这么能吃苦,今天过雪山的时候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凉了,好几次她都快坚持不住,却还是咬着牙向前。她不想停下来,或许是不甘心,好不容易从李洵的阴影里逃出来,她还不想这么快就埋骨雪山。
第二年春末的时候,她们在甘宁救了一个拜佛者。他晕倒在群山间,发现他的时候他在山崖间,身上都快被晒掉一层皮,却又浑身冰冷。
静安法师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她不清楚傅娇从前经历过什么。但她是她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中最具慧根的,最难得的是她踏实肯学,聪明加上勤奋,若是潜心修行,日后或许能比她更有成就。
“梵文,翻译到汉文里是小乘的意思。”
春生给他喂了水,把他带到马车里休息,过了很久他才醒过来。他汉话说得不太利索,幸亏傅娇开始学藏文,和他一番交流之后,得知他是从蜀地藏区来的,他的家乡连年干旱,没有水,牧草不丰,牛羊成群地死,百姓过得苦不堪言。
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但如果你问我是否还愿意回去过那种生活,那我定是不愿的。从前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很多人为我付出真心,给予我以爱护,他们中的许多人又因为我遭遇不幸。师父救我之前,我一直犹如笼中之鸟,没有一天过得快活。现在我追随师父西行,路途遥远艰辛,但我心中却无比安宁,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实实。”
他红扑扑的脸蛋上漾起笑意:“求佛者就算死也要死在求佛路上。善良的中原人,你们自去吧,愿佛祖保佑你们。”
傅娇侧过脸看站在身旁的静安法师。与她相识以来,静安法师一直温和从容,即使途经战乱,被流民拦下抢走行囊,她也不曾露出丝毫情绪。及至今日,向佛者抵达梦中的圣地,双眸中情不自禁地溢满泪水。
静安法师患有腿疾,自京城启程便偶尔疼痛,长途奔波之下
傅娇眨眨眼。
傅娇柔声说:“既然师父也不能解答我的困惑,那便留待日后再论吧。”
“我出家的原因更简单。”静安法师淡淡一笑:“我家中贫穷,幼年时迦南寺中招弟子,父亲把我送到寺庙中换了两斗米。我到寺中之后,得尊师授真经,那时我还不懂佛偈之意,因为出类拔萃的记忆力,背会许多生涩难懂的经文,师父说我有慧根,便将我带在身边亲自传授经典。我精通佛法,却不知学佛有什么用,此生一直追随尊师步伐,他让我诵经我便诵经,他让我传道我便传道,他让我救人我便救人。他死了,我秉承他的遗愿前往吐蕃求经,如是而已。世人都说我的尊师是得道高僧,朝廷甚至供奉他的舍利骨于宝兴国寺,但其实他也时常困惑,究竟要如何才能度人间苦厄。尊师都不能解答的问题,我更不能,你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蜀地到歇逻四千公里,一步三叩首,哪怕是精壮的男子也受不了。他的同伴都死在了路上,有的冻死了,有的摔死了,只有他平安到了这里,距离圣地歇逻只剩三百多公里。
他拒绝了傅娇的好意:“这是佛对我们的考验,如果我乘坐你们的马车,佛会责怪我不诚心。我不能辜负家乡的乡民。”
吐蕃赞普听说中原的使团抵达都城,竟然亲自到宫殿前来迎接。高原气候严寒,土地贫瘠,他们极其向往物产丰饶的中原。
静安法师又说:“小乘度己,大乘度人。了尘,你很有慧根,年纪轻轻就了生死、离贪爱,达到了自我修行的最高境界、假日时日,你必定凭借一身之力,度化更多的人,像你曾跟我说的那样,度一切世间苦厄,能成为大魏国最伟大的法师。”
她就怕她心不定,年轻女子很难静下心来参会枯燥的佛法。她在傅娇手心写下一串梵语,傅娇抬眸,看到她会心的笑蕴在眼底,问:“这是什么?”
吐蕃离凉州有近两千公里,他们历时一年,终于在正和九年的初夏抵达吐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