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并没什么不合意的。怠慢……的吕吉祥,你又不愿意换。”
裴显牵马在街上站了一刻钟,直到亲兵不放心找寻过来,他淡淡说了声‘无事,喝多了酒,吹点夜风’,当夜回了兵马元帅府,对着书房里的四面白墙,心气浮躁,半宿没睡着。
但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和他印象里没什么区别,快活又放肆,仿佛什么也阻挡不了她下面想要说的话。
那是个模糊的梦。背景是模糊的,声音是模糊的,甚至就连近距离出现的许多面孔都是模糊的。
他能感觉到梦里的自己的情绪。
自从他们混乱的上元夜那次开始,又过了三日,姜鸾从紫宸殿外把他带回东宫。
活该。
“臣陪殿下去东宫,挑灯细说?”
裴显在梦里微微一怔。
雪白的贝齿陷在下唇里,陷下去一个好看而诱惑的弧度。裴显看在眼里,袖中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两人生了无言的默契,每隔日他便会留一晚,有时是姜鸾留他,有时是他主动请留。他们还没有间隔这么久过。
她在笑。
殿听孔先生讲课,日子过得充实而愉快。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在她的面前,挽起她的袖口,露出细瘦到一只手就握住的苍白手腕,撩上去几分,仔仔细细地瞧。
吕吉祥是哪个?这个名字陌生,他从未听说
距离上次留宿东宫已经七日了。
他想像上次帐里那样,手指伸过去,把隐忍咬住的唇撬开,让颤抖的唇齿间泄露出断断续续的动人声音。他忍住了。
只有梦里的她是清晰的。
她似乎坐在皇宫的某处殿室里,灯光大亮,照耀得亮如白昼。她不坐在床上,偏要坐在地上,铺好的波斯厚毡毯也被她吩咐人掀了,露出大片冰冷的青砖地。
东宫马车已经起步,驷驾宝顶车前行起来的动静极大,他牵着马侧身,避让开缓行的大车。
这个怪异的梦境里,就连他自己的声音却也模模糊糊的。
“文镜。”她抬高了嗓音喊人,“本宫和裴中书说完了,走吧。”
直到耳边传来了三更初刻的梆子声响,才陷入了一阵浅眠。
“我喜欢听。”她枕着手肘趴着,抿着嘴笑,“再说一遍?”
文镜领命过来,吩咐车夫起步。又亲自牵了裴显的坐骑到他身侧,极客气尊敬地请他上马。
她忍着笑放下帘子。
那种神色出现在她的脸上,他心里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还觉得熟悉。
两人隔着马车,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但目光早已纠缠在一起,姜鸾正经地说着话,但她的浅笑,她的温软嗓音,她随意拨了下发尾的小动作,处处都是撩拨的小钩子。
手腕处的皮肤完整无暇。并无任何碎瓷割伤。
姜鸾咬着唇笑。浓长卷翘的眼睫垂下,笑而不应。
他仔细地查验了她身上最容易用来割脉自尽的几处要害关节,手腕,手肘,肩颈,脚踝,处处完好,狂暴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一些,他终于可以平静地开口询问了。
他在半梦半醒的混沌处思考着,但梦里的那个自己已经动手了。
裴显:“……”
自从上次帷帐里见识了一回大刺激,姜鸾受不了这份刺激,殿孔先生那里告了病假。
“……到底如何想的。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究竟那处不合意?宫里可有人怠慢了你?”
裴显的视线落在她说话开合的莹润唇瓣上。他想念眼前柔软粉唇的触感,想念昏暗帐里的动听声音。
姜鸾心里估算着距离,大约行出小半里地了,撩开车帘子往后看,裴显的身影还立在原处,视线依旧盯着马车这边的方向。
他查验完了手腕,手肘,又除下她的鞋袜,开始仔细查验脚踝。
叫你上回不做人。
他陷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里。
她回答的声音也是模模糊糊的。声线显出极不寻常的虚弱,一句话起先还清晰,说到最后剩下的都是气声,勉强能听清。
姜鸾的视线瞄着他打量。他声色不动地看回去。两人互瞄了一阵,姜鸾的视线率先挪开,转向车后。
他耐心地等着姜鸾的回应。
四处都是大片模糊的梦境里,只有她无比清晰。她在明亮的灯火下抬起头,露出熟悉的姣丽眉眼,唇角微微上翘着,一副既挑衅又期待的神情,像是一只自知闯了祸、却又有恃无恐的矜贵猫儿。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梦里的那个她,苍白羸弱到了极致,瘦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喘,人显得极虚弱的模样,他在梦里也感觉不对。
低沉压抑,沉郁到了极致。充塞心中的暴烈情绪,像是夏日暴雨前夕翻滚的雷电云层,愤怒得想要撕碎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表露,被他自己捂住,严严实实地往下压,压制到了心绪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