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秋,你真是一点没变。”项懿深吸口气,拳头缓缓松开,“我本以为,你算个聪明人。”
项懿有些脱力地靠着椅背,高大的身躯忽然佝偻几分,莫名矮了下去:“让大部队撤退,是上头的命令……我只是执行而已……”
“姐夫,姐夫你过来一趟好不好,他们、他们要砍我的手!我好害怕呜呜呜——”
“林眠秋……”项懿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算你狠。”
“你又去赌场?!”项懿又惊又怒,遽然站起,大声呵斥道,“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再去那种鬼地方,我就打断你的腿!”
“不敢当。”林眠秋眼睫一挑,仍是相当漂亮的弧度,“项部长高风亮节,拳拳盛意,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知道林眠秋不会真就此事做些什么,但投鼠忌器,有郑安的把柄落着,自己这出算是废了。
可惜……
“军人战死沙场,是举国敬仰的荣耀……假
“你还是记着,八年前的事。”
傅听寒注定集万千瞩目于一身,他是战场的明日之星,更是林眠秋向白塔与军部抛出的“橄榄枝”与“投诚令”。
“项懿,这世上多的是摇头摆尾、实则在阴沟里打转的蠢货,”林眠秋有些怜悯地转向对方,“我还在岸上走,而你……又在哪儿呢?”
他上前几步,弯腰端详起军人的脸,五官寸寸逼近,眼神阴鸷渗血:“说完了吗,项、队、长。”
平心而论,傅听寒子承父业,对林眠秋只有利好,没有损益。既能沿袭傅骁的荣耀之名,体现监护人的精心教养,又能在军部内牵外连,拓展最重要的人脉关系。自沛山计划搁置以来,研究院韬光养晦多年,如今卷土重来,颇有势在必得、倾覆朝野之力,没人会对重启英雄编号的孤儿说不。
至于对方为何展露出这般不留后路的攻击性——
项懿固执抬眼,逼自己与青年对视。“无论如何,”他残忍地顿了顿,“我不后悔。”
“天地良心,项部长再急,也要讲点道理。”林眠秋满脸清澈的冤屈,“明明是朋友组的赌局,郑安抛的筹码,别人追的私债……关我什么事。”
项懿手足僵冷,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只觉记忆飘忽倒流,回到十多年前的一天。
“老……姐,姐夫……是你说,有要紧事就联系这个号的……”对面是清亮的少年音,鼻腔有种黏软的娇意,还有那么点喘不上气的惶惶,“你、你在哪里呀?”
踢到铁板,项懿不太意外,只轻叹一声。
“说起来,您也算铁汉柔情……”青年睨着他,抱臂靠在木隔门处,“真令人大开眼界。”
“你敢动他试试。”项懿面色森冷,凝了一层冰渣,“但凡安安掉了一根寒毛,今天你别想活着出去。”
他说得艰涩,兀自咽了口唾沫,不太敢看林眠秋的眼睛:“其实……就算我们派小队去营救,傅骁也活不下来的。”那是山穷水尽的死路,纵使对方能苦苦支撑,又要砸进多少条命呢?
直到聊起最新公布的小行星影像,项懿不经意转头,才在林眠秋垂眸之前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睥睨与不屑,很难形容那种低眉冷笑的感觉,好像在他眼里,上议院才是谬种。
死十个,还是死百个。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了。
为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三不五时往拘留处跑。一会儿是浮金岛聚众吸毒,一会儿是非法经营色情场所,传呼来、保释去。瞒着妻儿养小舅子,每月定期四次会面,时间地点精挑细选,把人好吃好喝地供着肏,也算殚精竭虑了。
项懿嘴唇颤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出格事,更是见不得光的死秘密,和郑安的地下恋情一旦败露,他的人生就全完了。
“怎样,和小舅子诉完衷肠了吗。”林眠秋拍了拍手,“原来铁面无私的项部长,感情生活也蛮精彩呢。”
看到备注,项懿皱眉接起:“怎么回事?”
彼时傅骁已从军校毕业,通过选拔上了战场,摸爬滚打良久,既是比自己小几届的学弟,更是队里的直属下级。二人亦兄亦友,也正因如此,他被傅骁揽着,见了林眠秋一面。
通话戛然而止。
“我在外面。”
比起傅骁万事写在脸上、颇为孩子气的大剌剌脾性,林眠秋倒稳重许多,才大心细,喜怒不形于色,是个看似冷淡、实则八面玲珑的人物。项懿惊讶于这对友人性情的截然不同,更感受到那股萦绕在他们之间的、迥异又融洽的难言氛围。
“呜呜,老公、老公对不起……我在街上遇到以前的朋友,他劝我来……你、你快救救我!”
那会儿林眠秋还在上学,就读于联邦的顶级学府,衣着简素,身形瘦削。他人缘很好,从教学楼到校大门,一路都是向他打招呼的同学或老师。
视线从风铃镂刻的花纹上离开,林眠秋终于停下了动作。
那是隐藏得很好的,略带轻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