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小年

    我克制自己别去检视皮鞋上是否有刮痕，不然对方又会多一桩心事。但我永远收敛不住自己表情，他百般找藉口都无法让我撑出微笑。

    知道自己是头只会背负重负的驴，当不成骏马就好。

    近日对另一半不甚满意。他竟在我拿到硕士学位的前一天出车祸。

    我跑过被人定期修剪的庭园花苑，跑过曼妙天se下的苍郁林木。出口就在森林尽头的游泳池外，不知何故，未曾踏出这座绵延g0ng阙的我，却熟悉於它的结构。

    这里大抵是像轻井泽一般的避暑胜地吧。山麓的步道上，竖着这一代的地图，以及蛛网般的东京铁路图，周遭环绕着一打的游客。

    我打从心底地认为他是个愚不可及的白痴。

    「那我就在家里看书，都不要出门就好了嘛!」这名可能会扛上过失致si罪行的凶手居然讲这种话。

    正yu上楼去取日用品。然而，晃开车门时，眼前已是某座布置得浑如美术馆的机场大厅。我只得请人将这些物事立即送到机场。

    咻咻呼呼，咻咻呼呼。

    期间，我和另一半在这缀满现代艺术的机场，大吵一架。我指责他老ai争辩。他指责我脾x太冲。

    如果答案是yes，那麽你为何要在从事攸关人命的活动时分神?为何配好的近视眼镜你不戴，偏偏要相信自己的视力?这些愤懑便能一扫而空。

    我心中不

    理应沉浸於完成一件大事的喜悦中的自己，接连几夜都得容忍他在电话彼端的焦虑与失态。

    「当时应该是因为天se已向晚，你才看不清那个阿嬷吧?」我心存侥幸地问他。

    走下辽阔宁静的山坡，望着不知为谁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寂寥木屋部落，我总算忆起自己正和家人一起前赴东京旅游。

    由於国家考试近了，另一半镇日都在家中看书，不大离被闷馊了，所以车祸当天，他骑车到离家远一些的超商买鲜n。他在回程途中，将一名以捡回收维生的老妪撞得脑出血。

    我对这则讯息视而未见，只管告诉他我排卵期出血变严重了，暗示他以後别再害我讲电话讲这麽晚。他自己熬夜伤身无妨，别想拉着我陪葬。

    故而我心知距离唯一的出口尚有一段路程。然则，每当我疾行一阵，心头暗忖理应与野兽拉开一段距离，而想稍事休息时，那宛如想与我纵情jia0g0u的可怕声响又烦扰着我的耳膜，我只得片刻也不拖沓地撒腿奔逃。

    某日为了要陪他散心遣怀，我於华灯初上时，前往西门町看电影。殊不知，我趿着最中意的米白se皮鞋与他约会简直是个莫大失策。

    令我心实纳罕的是，方才那座幽闭的殿宇竟也在地图上，就连泳池的位置、古木的环伺，也被标志得一丝不爽。但为何只有我闯入呢?为何没有警察巡逻，对我施以援手?

    从洛yan停车场拾级而上时，他踩到我的鞋跟。对不起。走在行人徒步区时，他刮到一次鞋尖。对不起。踏上唐吉诃德的电扶梯时，他又踩到一次。

    几日後的深夜照拂了我的睡眠，约莫是朝暾自百叶窗的隙缝筛落时，我才在一个空荡无物的深广殿堂中拔足狂奔。咻咻呼呼，咻咻呼呼，某种野兽行将得逞的愉悦喘气声，紧随在後。

    於是我心一横，停下呼息，殚jg竭力地往池底游，唯恐自己寻si不成。奇特的是，我本以为池水的向上作用力，和动物总想要全生远害的本x，会让我无法如愿以偿，但我只是无止境地沉没。

    原来那想将我啖噬殆尽的，根本不是什麽拥有钩爪巨牙的野兽，而是这名正对我的尊严追亡逐北的男子。

    须臾，那名男子竟露出被我打败的落寞神se，一把跩住我的胳膊。

    缓过神时，我已呆立於门外，浑身全无一缕水气。

    对不起，但如果你走在我右边，我就不会踩到你了嘛。

    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里与他吵嘴。

    发现再也没有可供替换的水道後，一阵凄惶绝望的劲风才从我心底猛然掀起。无论如何，我都是个自由主义者，不愿为了维系生命，甘於待在任何不想待的地方。

    「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开玩笑。你讲的也符合人x，骑驴找马。只要不被发现，进可攻，退可守。」凌晨四点的他如是说。

所有夜晚所需的用品都落在他家，防止磨牙的模具、防止做恶梦的护身符，等等，净是一些不能忘了算了的事物。

    答案是no。

    悠悠醒转，我琢磨方才梦境，打开手机讯息。

    不知几许，树顶天篷逐渐稀疏，取代着甬道的游泳池闯入视线。泳池彼端正是大门，而泳池则为严丝无缝的老林环伺。换言之，倘使想逃出生天，无法绕道而行。

    於是我百般不乐意地跃入泳池。甫一下水，一名适才仍与同伴竞赛捷泳的男子，竟不疑有他地猛然旋身，更换水道，杀气如狂地朝我游来。

    我因他的自我辩护，以及那双如若染上w渍便难以清除的可怜皮鞋，而感到忿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