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平安喜乐,便是他最大的所求。
袁笑之历过太多世事,一颗心早就浸满尘埃。他是高瞻远瞩,他是想得长远,他是顾及大局思虑周全,可他也过得太累了。他早早地就给自己,给自己和袁小棠安排好了后路与退路。要想秘密不败露,袁小棠身边便不可能永远只有他一个人。成亲是早晚的事,更何况如今有了孩子这么一个契机。
可感情这事本就没什么公不公平。
白头余生还是分崩离析对袁笑之来说,从来不甚重要。而立过半,风月之事早就如云烟飘渺渐渐看淡。
袁笑之是上了年纪,更看重子嗣和姻亲,对与少年有肌肤相亲的那几人再是不满也还是让了步。袁小棠却不满他的古板,提出过几次异议,都被男人淡淡一句“我这是为了你好”应付了过去。
“您老不会耳聋了吧?”
自然,小兄弟天机宫传人的身份,他不会叫任何人知晓。若是有人泄露了出去,到时鬼街大业已成,纵横九州脉络成网,他相信自己会有能力保护得好想保护的人。
一句“胡闹”下掩埋的可能是更为深切的一句“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一句“你身后还有为父”下掩埋的又许是更为悲哀的一句“他们能伴你更久”。
少年每每望着这样的季鹰,心头便忍不住五味杂陈,如风爬过万里荒岗,满是汹涌无定。他在意着季鹰是否也曾对娘笑得这般温和,在意着那人如今的炽热赤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患得患失的,不敢轻易松口交付了真心。
季鹰当初与他表露心迹后,他再执拗还是消了些怨气。虽谈不上动容动心动情,但多多少少因着腹中孩儿默许了那人一次又一次的靠近。袁小棠告诉自己只是这样。只是因为这样。
收敛起强硬和冷漠的季鹰,眉眼一弯连脸上刀疤都捎带柔和了许多。那人怀抱着自己的时候,袁小棠总有种回到幼时的错觉。小时候,季鹰也曾这样抱着他,一下下安抚着他的背,不含亲昵却也纵容安心。
而少年看不清的是,男人正是因为疼惜,才不忍他被占尽便宜还讨不得好去。
“爹?爹?”
说他瞻前顾后也好,说他私心作祟也罢。无论如何,他也想为袁小棠,为自己唯一的血脉子嗣安排个更好的万无一失的结局。
袁小棠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副心事沉沉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由扬声唤了唤,打破了袁笑之的沉思。
成年人对感情这般束手束脚的态度对于不管不顾正处朝气的少年来说,或许的确不太公平。
季鹰倒从未强迫他应下什么,只闲来相陪,与袁笑之在一道时也压下了习惯的回呛和忿忿,偶能没有情绪波动地说上几句话。反是袁笑之,对着在自家儿子身边绕来绕去的那些家伙从来采取一种默许的态度,季鹰与段云问他些什么,男人都知无不言一概应答,叫袁小棠被讨好的同时又好不恼怒。
那时的他没有料到因为一时之念,自己对大明江山还有风云江湖究竟产生了多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
只有袁小棠。
倒是那季鹰袁小棠咬着笔杆迟疑再三,终是没将那家伙写入墨迹洇染的锦扎书信中。
在袁小棠眼中,自己始终是个男儿,贞洁较于女子不甚重要,谁与他有过身体关系并不是什么大事,又为何要一次定终身?
得紧,东山再起绝非易事。石尧山花楼那夜朦朦胧胧听见过花道常问袁小棠是否是天机宫传人,小兄弟当时失了神志道了真话。彼时他不曾留心在意,如今身处江湖漩涡中心才真正知晓宝库上可动荡江山称霸八方下可延年益寿富甲天下的重要性。朱见深为了找出那让他忌惮又觊觎了几十年的天机宝库,特意寻了个借口以火药之由轰炸鬼街,目及之处遍地狼藉。皇家之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江湖中蠢蠢欲动之辈亦是不在少数。闹剧到如今,也该歇场了。
小兔崽子又开始出言不逊,袁笑之回
石尧山寻思着不如就此破罐摔碎,把这宝库置回明面之上,左右只有天机宫传人才能开宝库,引得各方趋之若鹜寻机制衡,集火注意后鬼街也好重入地下休养生息,从此造为一道真真正正的黄泉之路。
却也说不清乍一瞥梨花树下折纸淡笑的那人就怦然紧促的心跳是为何。
而他的岁数摆在这里,官职摆在这里,威名与仇家都摆在这里。指不定江湖朝堂风雨漂泊的哪一天,他就落得身败名裂,又或是刀戟断折死无全尸。
石尧山回去后,给袁小棠写过几次信。知道花道常做的那一堆混账事后,还极其义愤填膺地对他口诛笔伐,叫袁小棠今后不必再见那只臭狐狸。少年除了袁笑之休沐日可偶尔出去走走,其他时间都被困在府内,百无聊赖,提笔也就给石尧山回了几封信。说花道常再那之后不曾来寻,该也是收了心回去和那红袖好好过日子了,缘分之事听天看命,他不希冀也不强求。
石尧山想着,大步赶了回去,心头因那个决定而越发热切。
当年未随明心共赴黄泉,而是孑然活至如今。他为的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