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的双手来抽取这尘污的竹竿儿。好不容易抽出三十多根,竖起来墩齐,从中选出四根最长的。文景接过锯子,拖了那竹竿儿,找个有利的地形,低了头正要开锯,一个黑黝黝的身影横在面前。陆文景猛一抬头,发现革委主任吴长方正在盯着自己,那神情庄重而严肃,目光灼灼逼人。“好大的胆子,你敢锯‘旗杆’?”陆文景心里一惊,吓出一身冷汗。手一软,那锯子便掉到了脚边。<o:p></o:p>
吴长方望着往库房收拾竹竿儿的女娃们,压低声儿对文景说:“办事不能单凭主观热情。要多考虑后果。照你这觉悟,放你出去还真不放心呢!”<o:p></o:p>
刚才被大家称颂的、文景曾引以自豪的创造性,几乎引来一场灭顶之灾。陆文景满腔的激情、火热的心,仿佛遭受了瓢泼的暴雨,一下变得冰凉冰凉。该死!怎幺就忽略了这竹竿儿上一套那旗裤,性质就发生了根本改变,变成具有政治生命的“旗杆”了呢!恐惧和懊丧重重袭来,使文景那漂亮的面庞都变得呆板了。在她恍惚的精神世界里,即刻便出现了“打倒破坏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的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女!”的口号声。土改时被霍乱夺去性命的三个哥哥,也仿佛被押解在游行队伍中……<o:p></o:p>
吴长方怎样离去,还教导她些什幺,陆文景都茫然不觉。她被自己的行为吓傻了。直到慧慧和那木工的女儿过来,叫她回家时,她才迷迷怔怔走出这场噩梦。<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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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收工的时候,姑娘们特别高兴。尽管南风扑面,将稀疏的雨星带到她们红扑扑的脸上,使其毛孔紧缩,她们还是不慌不忙,热烈地讨论着这一下午的见闻。尤其当革委会附近的第二小队大场里人喊马嘶,妇女队长吆喝快遮盖高粱和玉茭、男人们垒垛秸杆的声音频频传来时,设想着大场上人们手忙脚乱地防雨的情景,更让她们感觉闲适和从容。轻轻松松、热热闹闹一下午,这半个多工分就赚了。这种实惠带来的优越感是不言而喻的。组织的信任和青春亮丽是她们享受这特权的资本。意外的收获是顺子爷爷提供的笑料,那一脸的老年斑、苍白的山羊胡子,以及闹着要过生日的孩子似的认真和执着,将成为她们这一生的地老天荒的话题。<o:p></o:p>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她们的导演陆文景。她仿佛饮酒过量的少年,经带雨的南风一吹,失去了自控能力似的。走起路来磕磕绊绊,身子发飘。一会儿与这个走在一起,一会儿又和那个走在一处。然而,女友们的嬉笑品评、大场里的不安和躁动、外界的风雨,又仿佛与她毫不相关似的。陆文景樱唇紧闭、双目发愣、表情板滞,宛若由活泼乱舞的彩蝶嬗变成了笨拙木呆的蛹。<o:p></o:p>
一会儿,零星的雨滴变成了雨帘。女娃们惊惊乍乍地叫着,低了头穿梭,啪里叭啦都各自逃回各家了。谁也没在意她们扔给文景的是秋雨迷茫的空巷。其实,连文景自己也漫无目的,不明白自己的走向。<o:p></o:p>
她风摆杨柳似地飘到十字街井栏前,脚下一滑,才意识到路面已湿了,头发和肩头也被雨淋透了。从身后又赶过七、八个头上披着衣服的人,她们是才从场上下工的妇女。女人们一边与文景打招呼,一边诅咒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陆文景唔唔地应着,但她感觉那声音象从另一个人的口腔里发出的,仿佛是发音器官不健全的人。咽口唾沫,喉头干涩得很。脑袋里却嗡嗡地响着,就象扩音器出了毛病,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照你这觉悟,放你出去还真不放心呢!”。“这觉悟”、“这觉悟”,在革委主任的印象里,陆文景到底是什幺觉悟呢?在这节骨眼儿上,她太在乎她在“小红太阳”心中的印象了!吴长方的年龄不算太大,他知不知道她家曾错划过地主呢?尽管她一直回避这“地主”二字,事实上,恰如某个内脏器官有了病灶隐患一样,她时时刻刻都警惕着并发症。倾斜的雨柱如鞭般抽打在陆文景身上。她那黑白格儿上衣和学生蓝裤子的折皱处,不是蓄满了水,就是变成了汨汨流淌的小溪。怎样才能既表现无产阶级的政治觉悟,又不会引发图谋不轨的猜忌呢?陆文景欲哭无泪。湿漉漉的衣裤紧贴着她的躯干,鞋袜里也灌满了水。她却浑然不觉。这位涉世不深的年轻人,犹如漂泊在死湾的草芥,既疲惫又麻木,可还不愿意随波逐流,全身心地冥思苦想着自己的出路。<o:p></o:p>
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对相扶相搀的人影儿,陆文景下意识地躲到一个柴门里。此时此刻,她不想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和吴长红。从骨子里讲,文景姑娘是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