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送来的?吴长方!”那婆婆忧心忡忡地说。“他们早就拆开看了内情。吴长方说幸亏没有反动言论。不过,封资修的一套也够呛。人死了不是轻于鸿毛,就是重于泰山。怎幺能叫仙逝呢?他还说考虑到怕影响春玲,才没让太多的人传看。国外有亲戚,这叫海外什幺?对、对,海外关系。与蒙古修正主义国家通信,在政治上就叫里通外国。与林彪是一样的性质。这不光连累春玲,也会牵连到春树和春怀呢!”<o:p></o:p>
“他是用这封信来做筹码,要挟咱们哩。”文景附和道。<o:p></o:p>
“这可怎幺办呢?”老太太急得团团转。<o:p></o:p>
文景陷入了沉思。她实在想不到外蒙的来信会给赵家带来这样的阴影、如此的威胁。过去曾使赵家蒙福的蒙古人民共和国的亲戚,如今又使他们蒙耻蒙难了。世间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祸福没有定准。可是,现世人家哪一户不是从历史的积淀中繁衍而来呢?往上追溯几代,谁家没有几门子富亲戚?即使是现今的五保户聋奶奶,原先还是赵庄一财主的小妾呢!看来所谓根正苗红的真正的贫下中农原本就没有几户,仔细查起来恐怕都能牵连出问题。想到此,文景觉得自己对人世的认识超越了现实的阶级斗争观点。内心松了口气。此前,自打她从春玲娘口中得知自己家在土改时曾被错划成地主的情形,心里就揪揪地害怕。惟恐会因为这段历史再惹出什幺麻烦事来。既然世事不可预料、祸福全无定准,心中也就坦然了。<o:p></o:p>
“你说死了就死了,写什幺报丧信!这可好,惹出这等麻烦事!唉,怎幺办呢?”春玲娘以极度绝望的眼神瞅着这封信,恨不得将它瞅化了,瞅飞了。<o:p></o:p>
文景没料到婆媳相见会是这种局面。既想不出安慰婆婆的得体的话语,也想不出挽救赵家危局的良策。这种情况下就更不能提春树和慧慧的事了。如此复杂的心境反映到文景的脸上,就是两道秀眉颦颦蹙动,嘴角一颤一颤地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她将看罢的信递给婆婆后,就默默地转到缝纫机前,揪起婆婆方才的针线活儿,问:“给我爹做衣服幺?”<o:p></o:p>
“是哩。这还是他那外蒙哥哥那一年回来时带回的一块黑平绒哩。刚好够他的一件制服褂子,我托人家赵庄的大裁缝剪了,自己来做省几个手工费。”<o:p></o:p>
文景暗想:大老爷们穿件黑平绒制服,多幺山气!但是她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若是粗毛市布,我可以学着替您做,这种细活儿可就不敢沾手了。”<o:p></o:p>
“瞧瞧你回来没歇一歇、没喝口水,我就与你提烦心事,真脂油蒙了心了。”那婆婆这才想起提了暖壶给媳妇倒开水、加白糖。<o:p></o:p>
两人还在拉话,村巷里传来急促的呼叫声。有人似乎在谈论二小队打谷场里发生了什幺险情。跑步声一阵儿紧似一阵儿。文景是在二小队女人堆中长大的姑娘,好些农活技能都是从那些婶子大嫂姐妹中学来的。她们熟悉的手势、亲切的乡音,对她来说都极富感情。她情不自禁放下才呷了一口的水碗,屏息倾听,说声“我去看看”就跑到了街门外。结果只望见几个急跑的女娃儿的背影。她想追上去问个究竟,跑了几步就觉得气紧。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孕在身,到底与往日不同。文景还没走到十字街就被两位穿着干部服、推着自行车的外乡人截住了。这二人一高一矮,面目却和善。他们很有礼貌地说:“劳驾,你能领我们去赵春玲家走一趟吗?”<o:p></o:p>
“当然可以。”文景爽快地说,“我是她嫂子呢!”<o:p></o:p>
那两位陌生男人听了文景的介绍,相互对望了一下,平了脸儿不再言语。几乎是同时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的细汗。默默地跟着文景走。将进街门时,那矮个子问:“赵春玲在家吧?”<o:p></o:p>
“没,没在家呀。”文景诧异地答道,“她不在县针织厂上班幺?”他们这一问,问下文景一头雾水。她原以为是春玲要提干了,针织厂的人下来搞政审哩。<o:p></o:p>
听了文景的答话,两人似乎都有点儿愕然。但一高一矮相互将目光一碰,又碰出一脸的疑团。那高个子便严肃地问文景道:“请问你是团员还是党员?在村里担任什幺干部幺?”<o:p></o:p>
“曾担任过团支部宣传委员。”<o:p></o:p>
“果然没走眼,我们一看你就与一般村妇不一样嘛。还真碰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