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哪日回园子,要颦儿侍奉……她心思如此,如整出个好
歹来开罪了主子,却要有祸……"
紫鹃也道:"我也是这幺想着的,有时病急乱投医,甚至只盼着主子快来
……就……就这幺着了……兴许我们姑娘就看开了,又有时只盼主子一辈子莫来
……放过我们姑娘也就是了……"她一心急"姑娘"这惯称又带了出来。
宝钗低头一惨笑,道:"你莫糊涂乱想,更不可对着你们小姐乱讲这些个
……主子……总归是会来的……我也是看颦儿这样心疼她。只是若说躲着主子
……连念头都不能起。如今颦儿虽然还未侍奉……可是论起来已经是主子的性奴,
怎幺能存了躲着主子的心。颦儿我知道,性子是倔了些,但是却也是最知礼的。
我们身为主子的性奴,只有想着法子讨主子的欢心,岂有回避的年头,更何况,
若想在这园子里挣活下去,只有想着讨好主子才是……"
紫鹃摇头道"这些话,其实我也劝过我们姑娘……只是她就是……我又能如
何……"想着半日,忽然一咬牙,跪了下去,就地对着宝钗叩了个头。
宝钗奇道:"你且起来,这是做什幺……"
紫鹃略略泣道:"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想着我们姑娘这幺下去必然有个
好歹,或者就请淑小主……不……就请宝姑娘,看着往日的情分上,下次见主子,
就请主子移步来潇湘馆,干脆就让主子……用了我们姑娘……我们的姑娘的身子
……兴许用这等法子猛药……或许就……"
宝钗扶着紫鹃起来,思索一番道:"你个傻丫头……我对颦儿,一如亲姐妹
的心,再没个不替她着想的……你说的法子,也不是不能试,只是主子要去哪屋,
难道我真的能左右?你别胡想了……月姝姑娘的话,我是一刻也没忘记……我们
不论尊卑,都只是主子的性奴,不是主子的妻妾,万事不能逾越的。这是一层。
另一层上,这幺做也太险,颦儿性子骨子里刚烈的紧,要是有个好歹,冲撞了主
子,要万劫不复了……如今我却有一个计较……"
紫鹃忙问"小主请讲……"宝钗顺手取过炕桌上一张桂香纸,从笔架上摘下
一支玉貂小毫,在纸上点点划划,写了几十个字。将纸递给紫鹃道:"你拿着这
纸,去一趟……栊翠庵,见了妙玉,只把这纸给她便是……"紫鹃奇道"小主?
"宝钗道"你莫问……我也是一试……妙玉见了这信,必是明白的……"紫鹃也
只得点头应个是,便就栊翠庵送函去不表。
却说是夜,乌云层开,月色渐浓,潇湘馆里晚风轻漾,黛玉看了一会子《梨
园早雅集》,觉得略有些眼迷,便让紫鹃服侍自己且躺下,换上一件轻绸粉色芙
蓉肚兜做睡衣,知道自己昨夜又未睡,便要强自己入眠。奈何头儿就枕,又一阵
思绪飞扬起来。才要翻来覆去,又开始奔马潮涌。却忽然听得窗棂外,幽幽荡荡,
似乎有花歌月舞之片片魔音。
一愣之下,略略从被中钻出,半起着身子,侧耳细听,竟然是一阵飘飘荡荡
的箫声,不由得一愣,所谓琴棋书画笙管笛箫,这园中本是小姐身份的女子多少
会一些,只是玩意当不得真,但是论起乐理通达,实在唯推妙玉,比之滴翠亭里
的芳官等人更有境界。只是这妙玉每多司琴,不曾听她吹箫,只如今耳畔这箫声
催魂摄魄,化骨愁肠,若非妙玉,实在又难知园中有何等人,能有这等天工魔妃
之才。
再细听一阵,居然心神就随着箫声宫羽飞扬起来,但闻那箫声似有似无,若
即若离,便如空谷之中,有一仙子细语,缠缠绵绵,蜿蜿蜒蜒,便如小楼之上,
有一佳人轻叹,哀哀怨怨,离离散散;一时仿佛是呻吟之声,一时仿佛是喘息之
声,一时仿佛是九天奔雷,一时仿佛是月下潺溪,一时仿佛是浣花笑语,一时仿
佛是断肠悲泣……再细听,箫声仿佛在悠悠荡荡之中消逝无声,若说无声,却又
和着风转月浓,渐渐起来……
黛玉年方十七,真是怀春之龄,一直以来,不过以礼法闺贞自束,以纯洁无
暇自爱,但论起性子来又不肯被俗念所拘,此时被这箫声所动,心情虽不平静,
又仿佛格外的宁和,思索的已经是天外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