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西面是妙玉绣房卧室,正北却知是琴房,如今虽挂着竹帘,那小格子
窗半支着,听里头琴音断了又续,停停点点,在那要紧转合处反复,果然是在练
琴之意。
湘云抬步上阶,隔着窗一望,琴房里头素素得也无陈设,东侧墙上挂一幅观
音杨柳,下头供着几束新采的冬菊,西侧一台半旧的乌木茶几上用个绿玉小鼎焚
着檀香,正中摆一张水木纹漆的芭蕉琴案,两边各四五个藏青绒布蒲团。蒲团上
如今一左一右,左面一个一身鹅黄宫裙小袄,头挽玉摇,鹅蛋脸儿,笑得温和亲
切却是迎春;另一旁,穿一件天蓝色百斗衣,素花金边小裙,内里衬着月白色小
袄,秀发上簪一方翠玉,又用莲花花瓣裹个小苞,素面不妆却如玉,罗衫清素更
堪妍,如今僧不僧俗不俗别有一番风流,却是妙玉;而坐在琴案上,正在摆弄那
尾玉头瑶琴的,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身上穿一身淡粉色反扣茉莉花纹小
棉袄,脖领处围着一条灰鼠毛的围脖,内里衬着红底色棉衫,身形虽是娇小纤
巧,却穿得裹得颇为暖和倒跟个棉娃娃似的,头上用丝带挽个团花的珮两颗珍珠
颇添可爱,却是惜春。
湘云才要挑帘子进去,却听里头妙玉正幽声道:「这阙本是
极难的,旁人凭是你指掌俏巧,若多了一分热衷之心,少了些禅念安静,难免就
奏得离了根本……惜丫头年纪虽小,更是富贵窝子里养就来的侯门千金,能奏成
这般实在已是难得……」
惜春里头笑道:「我只在妙玉姐姐这里才奏得好,若在藕香榭或是稻香村
里,倒只可练些旁的曲子,这几阙妙玉姐姐教得却再不成的……」
迎春在一旁道:「是你妙玉姐姐指点的好,这栊翠庵里又清净,自是练习好
去处,只是扰了您清修了……」
迎春儒性温和,只是此刻妙玉新晋小姐,说什幺「清修」,连湘云听着亦是
不妥,果然妙玉却是呆了半刻,粉面微红,才冷冷道:「拢翠庵里清是清了,净
又哪里净了?」
迎春性子木讷,一时尚不解妙玉话外之音,湘云聪慧,哪里有听不出来的,
心下不由一叹,又怕妙玉说出甚幺更没体统的话来,干脆笑着挑帘进去招呼道:
「原来二姐姐四妹妹都在这里啊……」
屋内三人听她招呼却都抬头,其时湘云身份是小主,房内众人以她为尊,妙
玉也只好微微半起身点头施个礼问个安,那惜春迎春都是起来墩身万福,道个,
「云小主安好。」
湘云却自大方,嘻嘻一笑,吐吐舌头,取个蒲团也在一旁坐了,笑道:「我
本来是来贺贺妙玉姐姐的,不过也知道是个玄虚,妙玉姐姐只怕也不喜欢这等一
味俗套正经。如今却正好,省了一味你拜我我拜你的,却听四妹妹再学琴吧……
二姐姐你真会寻老师,园子里论琴艺,便是林妹妹,也不及妙玉的。我总夸宝姐
姐林妹妹是天上人,那说的是容貌颜色。但是真说出落得也似折掉到凡尘堆里
的,还是妙玉姐姐呢。我本来也最爱听她指点了,可惜天分爱动,学琴要静心安
坐,却不憋死我了……」
妙玉虽傲,听她如此夸赞,也向来知道湘云性子,无有心机自是肺腑之言,
也羞喜得粉面一红,只道:「云小主谬赞了……」只是她心思至纯,听湘云说
「也知道是个玄虚」「不喜欢这等一味俗套正经」,知道湘云是拘着礼数要来贺
自己晋位,又怕提起此事其实自己羞辱,故意扯开话题,她未免生了几分感激之
心,只是这一说,她一双剪水美目荡漾,心头自有一番含羞酸楚,未免又想起昨
晚之事来。
欲知其如何应答,且候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说仁义贪功慕名
读圣贤封侯拜将
诵禅经欺神骗鬼
骂淫贪幽索娇娘
叹天下表里弛异
笑人间冷暖炎凉
怜红颜粉妆玉裹
琴棋书更织文章
不过是王孙意趣
添风月春满鸳帐
愿来生花开彼岸
极乐天自再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