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莉安一到家,屁股还没坐稳,墙上的电话铃就揪着耳朵叮铃铃叫起来。她想也没想,走过去,接了。
这是间带家具的小公寓。莉安的一张单人床几乎占据了中央左右的空间,床头边儿挤着一个矮床头柜,床尾一尺外就是贴着墙站的廉价衣柜。两个方头方脑的旅游箱叠落着,塞在床边和窗户之间。一束金黄的菊花收在玻璃杯里,没处摆了,就搁在旅游箱子上。
即使大白天,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台灯也昏昏黄黄地亮着,窗户的百页帘始终关着——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的水泥地过道,再往外两步远,就是公寓公用的游泳池了。莉安不想有人一走一过时就把她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此刻,她站在靠着小厨房的门边,她的身影被台灯放大,黑黝黝地投在床脚后的墙壁上。“哈喽。”她冲着话筒喊。公寓楼紧挨着一条吵闹的街道。窗外仍旧是车来车往的古隆隆响声,医疗救护车的鸣笛由远而近。莉安只好用手掩住空出来的左耳,仔细听电话。
“莉安,我是汤姆——莉安,别挂,我有话跟你说。”电话里是男人低沉焦灼的声音。
她曾经是多幺迷恋那个久违的声音,即使现在,他的声音也几乎让她所有的抵触土崩瓦解。她心里纠结着压迫着的也几乎麻木了的那个块垒忽然有些松动,有了知觉。她忽然想放声大哭。但莉安拼命含住眼里试图滚落的泪珠。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你还好吗?我才听说——宝宝——也好吗?”男人问到宝宝时,语气格外生疏别扭。她听到宝宝两字,心又猛地一抽。
“我好,宝宝也好。不过你没必要操任何心——宝宝的事情跟你完全无关。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莉安声音挑高了,一字一顿地说。
汤姆一时无语。她想象得出,他西装革履,风流倜傥,此刻说不定躲在那间插着星条旗的市政厅办公室里,关着门,偷偷给她打电话。他所在的德州跟她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此刻应该已是傍晚了,他早该下班回家了。
“汤姆,你没有能力做任何事。你知道的。”她又低声补一句。
“我总归有责任。那晚——真的是我不好。我很内疚。我很对不起你。”他的声音象坠着铅往下沉,往日风度全无。
那一晚他忽然明白眼前他喜欢着的这个风情野性的女孩子原来一直暗恋自己。他跟她在募捐晚会上谈笑风生,然后把她领到他的办公室,说给她看样艺术收藏。
他开门带她进来。她先是吃惊,好奇地四下张望,然后踩着轻盈的舞步飘到办公桌前。她那天穿着水粉色长裙,蜂腰丰胸,娇艳欲滴。她稍稍欠身,瞟一眼他桌子上的照片,然后挺起胸,仰头面对他,散漫无心地说:“好吧,大人,让我来看看你的宝贝吧。”
他一言不发,低头,两眼死死盯着她,一步步走近。他的目光先落在她的脸上,然后锁在她的胸脯上。他的瞳孔象两座正开始爆发着的火山穴,燃烧着的岩浆喷涌而出。他边走,边开始剥除身上的衣服。他觉得他自由了,沉沦了,他的身体终于破壳而出了。
“你就是我的宝贝,你知道的。”他的声音低沉而陌生。
莉安的脸霎那间变得通红。她一下子不知所措。她本能地扭开脸,躲开他目光里窜出的火焰,身体往桌边靠去。
“不。”她慌乱地嗫嚅道。
他已经一把捉住了她,扭头,寻找着,试图吻她。
这个夜晚,他再也由不得她了。
就那一晚,他们之间的一切全然改观。原本高高在上的他可望不可即——她只是个任性贪玩甚至浑浑噩噩的女孩子,他们似乎属于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永远也没有交集的可能,而他虽然爱她,可他没有爱她的权利,而而他却就此欠下她一辈子的债。她要是想的话,她可以就此让他身败名裂。一想到这儿,他就浑身冷汗。可是他很幸运,她似乎真的爱他。——她只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再没有了她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跟人问起她,才知道她来到了加州,找了份工作,而且,就要生孩子了。他听到这儿,一下子就想到那一晚,身体里的血液陡地往下沉,仿佛面临千尺深渊,摇摇欲坠。
“可是,你为什幺不早跟我说?为什幺留下它?”他无比纠结地问,用它来指她的宝宝。它好像是枚他自己大意丢下的定时炸弹,不知什幺时候就会爆炸,炸得他血肉横飞,片只不留。想到这儿,他的脊背又猛一阵寒风掠过,冷得刺骨穿心。他的整个身心似乎都顺着电线,遥遥地一缕缕地被她吸走,攥在手心,只留下他不堪一击的空荡荡的虚壳。
他也想说她是多幺愚蠢,她还是个未婚的女孩子啊,为什幺要背个孩子的包袱,还要不要嫁人,要不要青春和未来。只是,他此刻来惦记她的未来,是多幺具有讽刺性。他咽下这些苍白无用的话。
“不是它,汤姆。是他。是个男孩儿。”莉安冷冷地说。
“一个男孩。”他机械地重复着,心底又温馨又冰冷。他想到他的家,他的妻子——没错,他已经成家,已经有个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