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早就熟悉他。
她转头眺望岛屿和大海。海面纯净碧透,缥缈如梦,山坡上的白房子重重叠叠,连成一片,仿佛来自天堂的植物彼此盘根错节,蔓延而生,在阳光下的孤岛上耀眼夺目。教堂的蓝色圆顶和钟塔散落其中。
她头一次见到如此超然的美景,似乎瞬间忘却了刚才的话题。
不远处有人停下,在一台阶拐角处支起三角架,翻出相机和镜头,对着这些奇异建筑拍照。这显然是个很吸引人的景点:前后左右已经聚齐起越来越多的游人,挤满了台阶下那块空地。两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子,跳上空地边上的矮墙,晃晃悠悠掂脚走过墙外一段半圆形白屋顶,转身,嘻嘻哈哈地互相拍照。两个男青年骑在一个孤零零的门框上,荡悠着两条腿,安然地居高临下地观望。
他们拾阶蜿蜒而下,拐到一个稍微安静的角落。
克洛伊从矮墙俯身了望。岛上的房子门窗都不大,朝海的一面往往延伸出庭院,院子是些随意休闲的桌椅,供人们沐浴阳光,临海休闲。眼前的一切几乎完美得象童话。
“伊安,你怎幺想起来跑到这儿来住?”克洛伊轻声问。一阵带着凉意的风骤然而起,吹散了她的长发。
伊安低头瞧瞧她被风吹乱的乌黑光滑的头发,它刮在她的嘴角。她似乎毫无察觉,一心一意沉浸于美景之中。他有些失神,似乎若有所思。
“这个问题一定很蠢,不是吗?”克洛伊没听见他回答,又说。
“当然不是。——我想我跟所有人一样,被它的美迷惑了吧。”
他被它的美迷惑,他为它背井离乡。克洛伊心想。
“不过,我来了之后,才发现它的美其实很有限——它其实更荒凉。它荒陋贫瘠,缺雨少水,风吹日晒。你知道这些房子为什幺又矮又密,错落相连吗——不是为了美的缘故,而是为了躲风避日。”
“可你还是呆下来了。”克洛伊静静地说。
“没错,我想也喜欢它的自然荒凉吧。它让你觉得你跟原始的自然很接近,让你想起古代的环境。”
“我好喜欢这些白房子。它们实在美妙得不可思议。”克洛伊脸上浮出孩子般的欢欣。
伊安笑着撩一眼克洛伊。“你喜欢的漂亮白房子其实是洞穴屋——你看”他朝着不远处的一个房子指去,“它伸在外面的大部分涂得白白亮亮的,可是那白色走走就断了,剩下的墙壁就是赤裸裸的黑红黑红的火山石,
跟山的颜色差不多,很不显眼。它的一部分埋在山坡里,就是个洞穴。早先岛上的居民只有毛驴和瘰子,没法大量运东西过来,只好就地取材,因地制宜。”
克洛伊仔细看去,果不其然。
伊安带克洛伊来到他和另外几个艺术家一道租用的画廊。
它就在早先伊安身后那半圆形拱门的里面。克洛伊这才注意到拱门上方是一条粗糙的涂成淡黄色的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刷着几个蓝色的字:伊雅画廊。挨着三角梅的浓密花丛,墙壁的上上下下还挂着几幅大小不一的油画水彩画。那些画里也是满满的蓝天,大海,和错落起伏的白房子。拱门内的青灰地砖上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绛红色陶瓷罐,再往里是画廊的蓝色门框。画廊的门大敞四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画廊并不大,山洞似的圆屋顶,墙壁上挂着的跟外面那些相似的画,它们个个拙中藏巧,简约美妙,赏心悦目,却总有些似曾相识,显然特意为游客而备。但在往里去,却是迥然相异的景象:浓云卷动,天色昏黄诡秘,星月沉沦,苍白的楼房扭曲着肩膀,拥抱成团,一株异常鲜艳的三角梅爬过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框,铁门危立于险崖边际,一步之遥,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苍茫大海。
克洛伊不由地站住了。这不再是风和日丽的圣托里尼岛。它狂暴,凶险,孤独,令人不寒而栗,头晕目眩。它不再是旅游胜地,它成了一只充满野性力量的野兽。它随时会奔跑,会仰天而鸣,会抓破人间平安的假象。
“你喜欢吗?”伊安在她耳边低沉而语。
“非常非常喜欢。”克洛伊轻声道。她的鼻歙里顿时涌进他身体散发着的雄性气味。她几乎不可抑制地想侧过头来,寻找他,面对他,迎逢他,他的脸颊,他的眼睛,他的唇。但她没有。她低头,沉默片刻,缓缓说:“这些当然是你的画。”
“不言自明,不是吗?”
克洛伊听了,佯做若无其事地说:“我要是正确的话,你是不是也没有多少买主呢?”
伊安笑了,“你说得一点不错。不过,买主不必多,识货就好。”
克洛伊心潮澎湃。
画廊里很快又出现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他中等个头,身材魁梧结实,一头黑色卷发,鼻梁又高又直,很象西方古典雕塑里希腊人的面孔。他旋风似地进了画廊,看见伊安,嗨了一声,同时注意到了伊安身边的克洛伊。
伊安跟他招呼了,说:“嘿,活计,我正找你呢。我有个朋友远道而来,这会儿先麻烦你多照料一下画廊吧。”,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