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大牛坐在屋前,静静地观望远山。那山岭像人,懒洋洋地坐在蓝天白云下,而它身旁比肩而立的山峰一刷齐地向远方退去,一直退到地平线上。一刷齐的山岭下,是一个宽阔的沟堂,沟堂伴着山峰,也一刷齐地向远方延伸,消失在天地交汇处。沟堂的另一侧,也是一刷齐地向远方排列的山峰,只不过冉大牛看不见,它被一片白桦林遮住了视线。
白桦林占据着一片不大的高坡,它背靠野猪岭,俯瞰索伦河。这是一片年轻的野生林,修长挺拔的树干密密麻麻地紧靠在一起,像一群身穿白色长裙的妇女并排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载歌载舞。白桦树像纯洁漂亮的女人。是啊!白桦树非常美丽。但白桦树林更美,美得无法形容,当你面对美轮美奂的白桦林,自然而然地要把它和心仪的女人联系在一起,或者是心生遐想,把它和那些不可能属于自己却一次次引起欲望的性感明星相比。大兴安岭的春天来得迟,却来得突然,一夜的春风便可吹醒沉睡了半年之久的土地,四月,白桦树抖去身上的积雪换上春装,洁白枝干上吐露出嫩芽,把树冠晕染成一团鹅黄嫩绿,那娇嫩,和稚气尚未脱尽的少女差不多,让人忍不住地要多看上几眼。眼下正是秋季,团团金黄的树冠,把密集排列的树干衬托得洁白耀眼,在蓝天白云下、在清爽的微风中飒飒生姿,一如铺展开来的巨幅油画,展现在莓饶沟入口处的山坡上。
据猎人们说,莓饶沟是大沟堂,有一百八十里深度,宽度一般是三到五里,最宽的地方有十几里,莓饶沟尽头是与大兴安岭主脉平行的一个副脉。除去猎人偶尔在那儿留下足迹外,想是再也没人到过那个地方。
索伦河洋洋洒洒地俯卧在莓饶沟的中央,河流没经过人治理,仍保持着野性,别看那纵横的河道在秋日的阳光下,像揉乱的苎麻丝一缕一道地散落青色的沟堂平原上,可一旦它发起威来,却像野马一样势不可挡,特别是在春季冰雪融化的时候,冰冷的雪水汹涌澎湃地涌向海拉尔河,巨大的冰块把四道桥碰撞得卡哧卡哧响,上面的行人不免胆战心惊,生怕这修建于伪满洲国时期的木桥突然坍塌。四道桥和它前面的三座桥,被一条高高的砂石路串联起来,像一个堤坝横在宽阔的河套上,这是莓饶沟的居民通向狍子河小镇的唯一通道。通道上,时常有去狍子河小镇购买日用品的行人,他们大都是狍子河农牧场的职工和家属。狍子河镇是滨州铁路线上的一个重要车站,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狍子河镇位处大兴安岭北坡的要冲上,火车在这里要加水加煤,才能有力气冲上高高的兴安岭。
白桦林,莓饶沟,索伦河,狍子河镇,这四个相互关联的地方所发生的一系列重要事情,在冉大牛的心里都有着深刻的记忆,这记忆和他的生命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会一直存留到生命的尽头。
冉大牛坐了大约有四十几分钟,回屋取了一瓶白酒和二个酒盅,便起身向白桦林走去。他右腿抬起的时候不灵活,让人看起来有些跛,那是三年前一次暴风雪留下的残疾,那次暴风雪异常猛烈,要不是救护人员来得及时,他怕也和几个牧人一样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虽然他是场长,但跛子的绰号却牢牢地黏在他身上。不知道什幺原因,人们总是喜欢拿他人的生理缺陷取乐,正儿八经的名字不喊,非要把他人的生理缺陷挂在嘴上,觉得只有这样才叫得响亮,叫得过瘾。在狍子河农牧场里,这样的绰号多得是,什幺乌疤、斜眼、长脸、二驴子等等。
白桦林有五十几亩地面积,林子里的桦树几乎一般样的粗细,直径十厘米左右,笔直笔直地排列着,洁白树干上的节点像无数双令人心动的媚眼,把你瞅得阵阵心热。人是天地间最具破坏力的动物,许多原始森林都被砍了当柴烧,随着片片森林被砍伐,原本秀丽的山峰,都变成了秃头。农牧场场部附近三十里范围内,已没有任何树木了,独独这一片林子保存完好,像体恤上的胸花一样醒目,这也把场部居民点衬托出些许诗意来。许多来农牧场做客的人,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把这一景致拍下来,拿回去当美景来张扬。凡是见过这张白桦林照片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赞叹:啊,真美,胜过令俄罗斯人钟情的莫斯科郊外的白桦林!
冉大牛来到林子深处。这儿静悄悄的,偶尔一阵风掠过林梢,像有人在天上抖动大旗,发出呼啦啦地闷响。阵风掠过的时候,冉大牛会本能地抬眼望天,天空被白桦树摇曳的枝叶弄碎了,像一块蓝色背景的印花布,呈现出令人惊艳的斑斓。他在一个高高的土堆旁盘腿坐下。把二个酒盅摆放在面前,然后往里面倒满了酒。
农历七月二十二。每年这个时候,冉大牛都会带着酒水来祭奠这个长眠与此的人。他双手端起了一个酒盅,恭敬地指向土堆,“老莫,今天是你的生日,弟弟来祭奠你。”他一口喝下酒盅里的酒,又把另一个酒盅的酒倒在地上,接着又把两个酒盅倒满,依然恭敬地举起酒盅,“老莫,当年,弟弟没好酒给你喝,现在有了,你一定得喝好!”他喝了自己酒盅里的酒,又把另一盅酒倒在地上,“老莫,前天我打电话给大宝,让大宝把你的遗稿整理出来发表,可是大宝却说‘这应当是你和我妈妈的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