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时,宋嫣正在给袅袅热牛奶,那只年迈笨重的微波炉被窗外持续不断的虫鸣打扰,发出低回震颤的嗡嗡声响,落在沉沉如水的夜里,悠长而不怒自威地盘旋。
蝉在秋天就已经死去了,宋嫣想不出是什么虫子能在冬天叫的自在,一声声叩问凝结的冬夜。莫不是冬夏掉了个个儿么,最近热得简直要在一月天穿短袖。这虫子的叫声真要把人拉回夏天了。袅袅坐在桌沿,手里握着小勺子敲打面前的玻璃杯,叮叮咚咚。她把勺子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地学夏日里燎烈的“知了、知了”的声音。傻孩子。宋嫣笑了。你知道什么呀。她想。
来得还挺准时。宋嫣抬眼看了下钟,把热好的牛奶倒进袅袅的杯子里。她在腾起的白气里伸手捋了捋袅袅乱掉的刘海儿,转过身去开门。
楼道的声控灯被门“吱——”的响声惊醒,大概是年久失修,线路接触不良的缘故,它的眼睛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地把昏黄的灯光洒在男孩身上,又流到瘦削的肩膀。他后退一步,一棵树一样在宋媛和灯的注视下沉默地站着。男孩恰好站在了室内光线与走道的黑暗交界处,半边脸沉没在寥然的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被衬得越发分明,安静地回望着她。宋嫣忽然想到那句诗,“天寒梦泽深”。
袅袅的声音从身后撒了欢跑过来,她还在乐此不疲地模仿着,“知了、知了”。袅袅呀,这个哥哥长得这么漂亮,你看了肯定要拉着妈妈到镜子前撅嘴巴的,抱怨自己鼻子不够翘,眼睛不够大。可是这不怪你,妈妈也是第一次看到男孩子能有这样精致的脸。
她收起险些外露的惊异,手依然放在门把上,让出了半边身,草草地冲他笑了一下:“进来吧。”
男生点点头,拎着背包走进房里,脸在明亮光线的映照下沉淀着牛奶一般的颜色,像冰凉细腻的瓷。看到袅袅时,他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进而停在了餐桌另一端,洁白的手指依然紧收着,牢牢贴在背带上。
宋嫣的嗓子有点发干,拍了下袅袅的后背,“袅袅,哥哥来了。妈妈跟你说过的,记得么?”袅袅的视线从杯壁的小鸭子图案上恋恋不舍地移开,黏到男生身上时,像被按了开关,啪地亮起来。“记得!”回答的声音比平时背唐诗要响亮多了。袅袅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拱起来,把木椅折腾得逸出不堪左右摆弄的呻吟。
“以后哥哥就要和我们一起住了。”宋嫣用眼神把袅袅钉在了椅子上,安分地不敢再摇来晃去,“你记住了啊,哥哥的名字叫”叫什么呢?她才反应过来,除却身世,房东没再跟她交代过男生的任何信息,包括名字——她局促地看向那棵皑皑冰雪气息萦绕着的树。
他的眼神较之前柔和了一点,像一捧雪缓缓地化开,亮晶晶的细小冰粒聚在黑色眼睛里,泛着清冷的光。嘴唇因为一直被抿着,此刻透出了淡淡的青色,雪地上的白杨也有这样的翠致模样。轻盈的光在他眼底跳动着,伴着袅袅重新制造出的敲玻璃的轻快节奏,旋出一片深邃的水泽。
他看着宋嫣:“我叫高郁。郁郁苍苍的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