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啥呢?认识我不?”说着伸出一根中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几?”
剧孟咧了咧嘴,似乎想笑骂,却只发出一阵嘶哑之极的呜咽声。
卢景鼻子一酸,
“你个鸟货,怎么哑巴了……”
剧孟又说了句什么,但喉中发出的怪声让他自己也皱起眉。
秦桧道:
“剧大侠醒了是好事,大家先别围着,让剧大侠先静静神。四爷、五爷,你们坐下来歇歇。我去熬些粥。主公,是不是知会郭大侠一声?”
“当然要告诉他。”救出剧孟,郭解的门客也出了不少力,通知郭解自是应该的,不过程宗扬又特意吩咐一句,
“这个地方最好别暴露。”
秦桧心下会意,找到冯大法商量几句。冯源点了点头,自去通知郭解。
房里只剩下斯明信、卢景和程宗扬,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剧孟喉咙被热炭烫过,无法说话,但他不停地发着声音,似乎急切地想说什么。
卢景凑在他旁边猜着,
“郭解?赵王?刘丹那孙子?要吃饭?……莫非你说的是酒?我说,你这厮不会还在惦记我那点酒吧?”
剧孟越发着急,呜哑呜哑说个不停。
斯明信冷着脸道:
“我现在就传你腹语之术,只要用心,七日就能学会。”
剧孟用独目狠狠翻了他一个白眼。
程宗扬眼看不是事,抄起铜盆出去,不一会儿装了一盆沙土回来,放到剧孟手边。
剧孟反应过来,立刻用仅存的手指在沙上勉力写了一个“眭”字。
“眭弘?”
剧孟用力点头。
“眭弘没事。”程宗扬道:
“他被人救走了。你放心,整个汉国都没人能动他一根汗毛——连天子都不能。”
剧孟松了口气,又在沙上写道:
“刘彭祖?”
“死了。赵王刘彭祖因为巫蛊、谋反,已经被太后赐死。还有朱安世,也被斩首了。”
剧孟手指微微一抖,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在沙上慢慢写道:
“元非梦耶?”
程宗扬用力点了下头,
“剧大侠,看不出你还是有文化的人呢。”
剧孟继续写道:
“刀……”
程宗扬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珊瑚匕首,放到他手上。
剧孟手掌已经残缺大半,但一摸到那柄匕首,眼睛就是一亮,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回来了。
卢景忍不住道:
“喂喂,我跟老四俩大活人还在这儿呢。”
剧孟在沙上写了两个字,
“啊……呸!”
“嘿!你个鸟货!”卢景挂着眼泪笑出声来。
程宗扬以前没有跟剧孟打过交道,但就眼前所见,足以令他心生敬意。他身体残了大半,换作别人,不是嚎啕痛哭,就是心如死灰,要不然便是满腔恨意,大骂贼老天对自己不公。剧孟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还有间心跟斯明信和卢景开玩笑。唯大英雄能真本色,不说别的,单是他这份豁达豪爽的气度,便能当得上英雄豪杰这四个字。
秦桧不愧是专业伺候老婆的好手,一锅白粥熬得又香又浓。剧孟一口气喝了两碗,还要再喝,被卢景劈手把碗夺走。剧孟虎目含泪,一把扯开衣衫,露出胸膛上方的伤口,用力指了指,眼神既悲壮又委屈,终于成功又混了碗粥喝。
剧孟两只手总共只剩下五根手指,他不肯让人喂,只勉强捧着碗喝,不一会儿又一碗白粥下肚。
程宗扬道:
“剧大侠,你胃口刚开,真不能多喝了。”
剧孟恋恋不舍地放下碗,赞许地看了秦桧一眼,先抬起右手,想挑起拇指,接着意识到自己右手只剩下小指和无名指,随即又换左手,但他左手拇指也被砍掉,终于没能挑起。剧孟微微一怔,只有这一瞬间才流露出一丝伤感。
程宗扬也忍不住鼻子发酸,低声道:
“剧大侠,让你受苦了。”
剧孟用残缺的手掌一抹嘴,在沙上写道:
“既来之,则安之!”
一个时辰之后,一身布衣的郭解独自来到院中。他们两人一个说一个写,中间又休息几次,断断续续一直交谈到深夜。
临别时,郭解握着剧孟残缺的手掌,良久不语,最后躬身长揖一礼。
剧孟豪爽地挥挥手。他已经把自己的门客、追随者,都交给了郭解。虽然刘彭祖已死,但眭弘逃亡,他本人的名字也在官府通缉的名单上。事涉谋反,他此时虽然脱身,往后也只能隐姓埋名,藏身于江湖。
卢景和斯明信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他,但剧孟眼下的状况显然不是谈话的时候,两人默契地没有开口,只是临睡前又联手帮剧孟舒通了一番经络,帮他培根固元,尽快恢复。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