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班超脸色微红,终于开口道:“某有一事,想拜托阁下。”
程宗扬拍着胸口道:“先生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
程宗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主意,别说帮忙了,自己该使绊就使绊,想尽办法堵住他上进的路子,一定要让这位雄才伟略的大爷碰得头破血流,对朝廷心灰意冷,对人生充满怀疑。开玩笑,他若诏举得官,被天子打发到塞外开疆拓土,将来谁给我干活?
班超不知道他的心思,听他答应得爽快,大起知己之感,感激地说道:“上次闲谈时,班某听说,阁下与文党前辈相识?”
“一面之交,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咦?你不是和他同属兰台吗?”
班超苦笑道:“班某只是以抄书为生的末学后进,与掌管兰台漆书的文前辈不啻于云泥之别……”
程宗扬听他说完才明白,敢情朱老头那个同窗文党文仲翁,在汉国文坛也是学霸级别的人物。汉国的经卷典籍都是手工抄录,传抄中不免讹误,更因为年深日久,简册散乱,造成错简,连文字顺序都对不上。再加上汉国学派林立,每一家都有自己的传承。结果各家学派连典籍都不统一,考试时用哪一家学派的典籍作为标准,就成了问题。
文党掌管的兰台漆书,是官方召集各家学派,对各家典籍厘定整理之后,整理出来的经籍定本。为示郑重,以漆书写,藏之兰台,因此称为兰台漆书,相当于由官方认定的典籍标准本。一旦考试中对经典原文产生歧义,都以兰台漆书为准。
这样看来似乎问题解决了,可兰台漆书也是人管的,比如各家典籍上一处文字有十种歧义,兰台漆书存一去九,那就有九家不满意。更重要的是,这些分歧最终都关系到各家学子的仕途。因此总有人想方设法勾结兰台的官吏,对漆书进行改动,以适合自家的典籍。于是这事就更乱了。
比如六经之一的,开篇便是,文中记载舜帝继位之后,任命各位大臣,是人类社会开始行政分工的最早纪录文献,但文中列举群臣之后,舜帝道:“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意思是一共任命了二十二位大臣。
可后人对着文献一个一个数,有数到二十一的,有数到二十五的,有数到二十九的,八个字能数出来三人、五人、六人、七人的……但无论怎么数,都对不上二十二这个数。连错在哪里都没人知道,后人无所适从,只能对着文献照录。
也正是因此,朝廷中一直有人建议设立石经,把馆藏的秘本刻在石碑上,作为钦定的范本,公之于众,既避免人为篡改,也便于文士学子阅览。可朝廷囿于财力,至今未能施行,只能待之后世明主了。
班超在兰台抄书,当然知道兰台漆书的重要,但以他的资格根本接触不到这些秘本。不了解漆书的内容,即使把手边的典籍背得再熟,也很可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错得干干净净。他找到程宗扬,就是想请文党帮忙,允许他漆书。
程宗扬一听,心里犯起嘀咕:班超应考的是明经一科,我要给他编本假经,会不会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淘汰掉了?这倒是好事啊。
程宗扬正要拍胸口答应,忽然外面一片惊呼,有人大叫道:“子卿!子卿!快躲!”话音未落,便传来一声惨叫。
程宗扬和班超同时站起身,往外看去。
第三章
书院中已经乱成一团,手持经籍的学子们纷纷惊叫走避。混乱中,一个年轻学子踉跄着扑进书院大门,他胸前鲜血狂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正是郑子卿。
两名拿刀的少年在后面穷追不舍,郑子卿刚扑进门内,那两名游侠少年就抢上来,其中一人双手执刀,狠狠刺入郑子卿背心,一边高声叫道:“敢在伊阙辱骂郭大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郑子卿背心中刀,伤及肺脏,口中顿时喷出鲜血。另一人挺刀从他腰侧用力刺入,拧着手腕使劲一绞,然后丢开手,叫道:“敢辱郭大侠者!死!”
程宗扬心头剧震,正要开口,旁边的班超先大喝一声,“抓住他们!”说着撩起衣袍下摆,往外冲去。程宗扬不禁愣神,这一刻的班超再没有半点文士的迂腐拘禁之气,倒像个豪迈勇烈的纠纠武夫。
书院内尽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扬和班超冲出人群,那两名游侠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已经气绝的郑子卿,双目兀自圆瞪。
周围的叫嚷声乱糟糟响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吗?”
“天啊!”有人叫道:“杀人了!”
“报官!”
“赶紧报官!”
“快!快……”
“官府的人来了!”
程宗扬伸手帮郑子卿合上眼睛,心里大骂一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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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内,帘幕低垂。程宗扬立在陛阶下,隔着珠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