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兄名下的商会横跨数朝,每年周转的金铢以万计,不会还把自己当成一介匹夫,只盼着四海无波,天下太平吧?”
程宗扬道:“天下太平难道不是我们这些商人的根基吗?若是天下大乱,我们还从哪里赚钱呢?”
陶弘敏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程兄若是知道天子的谋划,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程宗扬紧盯着陶弘敏,“天子有什么谋划?”
“程兄可知道我为什么来洛都吗?”
“难道不是晴州商铺被禁的事?”
“封禁店铺只是小事,”陶弘敏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晴州的商户哪一年不得遇上几次?”
程宗扬笑道:“总不会是我的面子够大吧?”
“程兄说要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在来汉国的路上。”陶弘敏道:“这件事还要请赵兄解说一二。”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墨轩道:“不过是有些市井流言,说汉国准备对商贾推行新令。”
“新令?”
赵墨轩微微一笑。
陶弘敏道:“程兄是通达之士,这点事不用隐瞒。”
赵墨轩执杯道:“我有些口渴,你来说吧。”
“新令无非四条。”陶弘敏道:“其一曰禁田,禁止商贾购买田地,已有田地限期变卖,逾期全部没收入官;其二曰禁奴,商贾不得畜奴,雇工亦在其内。其三曰算缗,商贾以家产估值,每二千钱为一算,借贷亦然。有车者一辆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
前两条禁田禁奴程宗扬已经眉头紧皱,听到算缗,险些站了起来。算赋是汉国的人头税,十五起,至五十六岁,每人每年缴纳一百二十钱,称为一算。为了抑制商人和富户蓄养奴婢的风气,汉国特别规定,商人和奴婢的算赋加倍。如今天子开征算缗,以二千钱为一算,意思是每两千钱的资产缴纳一百二十钱,相当于向汉国所有商人一律征收百分之六的资产税。比如自己刚向陶弘敏借贷四十万金铢,仅这一笔交易,就需要缴纳两万四千金铢的算赋。程宗扬心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不禁吓了一跳,这也太狠了吧?“第四呢?”
“最后一条是告缗,”陶弘敏道:“有隐匿家产者,无论士民皆可告发,一经查实,可分其家产之半。”
“商贾是怎么划定的?”
陶弘敏道:“无论市籍,以经商取利者都在其内。”
汉国商贾都有市籍,区别于其他百姓。现在朝廷不规定市籍,只要有商业行为的,一律征收算赋,这个范围就太大了。
程宗扬定下神来,他摸着下巴,半晌才喃喃道:“这是要血雨腥风啊。”
陶弘敏倒了杯茶,推到程宗扬面前,“程兄以为如何?”
最初的震惊过后,程宗扬很快冷静下来,他略一思忖,然后问道:“这消息是哪里来的?可否告知在下?”
赵墨轩道:“告诉程兄自是无妨,但还是请不要外传。”
“赵兄放心。”
赵墨轩道:“我的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宫里有个内侍与我有些交情,前日专门登门,说他在宫里办事时,正好撞上一个小黄门弄湿了奏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那朋友一时好意,帮他晾晒,却看到奏疏中提到商贾与算缗,于是留了心,私下知会于我。”
陶弘敏道:“老赵你行啊,连宫里都有交情。”
赵墨轩笑道:“也是赶上了。前些日子上林苑翻船,损失了几百匹马,那内侍正管着御马,忽然没了几百匹,急得恨不得上吊,正好我刚从秦国贩了一批马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这才有了交情。”
程宗扬眼角狠狠抽搐几下,上林苑淹死的马自己也有份,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成全了赵墨轩的生意。
陶弘敏道:“这么说来,此事九成是真的了。程兄,你看呢?”
程宗扬想了片刻,然后笑道:“我看无妨。”
“程兄何出此言?”
“依我看,这事根本推行不下去。”程宗扬道:“汉国商贾占有的大多是实物资产,所谓家产万贯,大多都是牛马田地,还有囤积的货物,实有的钱铢现款不会超过一二百贯,甚至更少。他要缴纳算赋,就需要变卖家产,再凑出四五百贯来。大家都变卖家产,只会使钱贵物贱,商贾实际拥有的财产大幅贬值。”
赵墨轩点头道:“正是如此。”
“真要推行的话,用不了一年,汉国的商贾恐怕全都要破产,整个社会的经济都会全面倒退。商贾也是人!朝廷不说理由,硬生生夺取百姓家产,这吃相实在太难看了。”程宗扬摇头道:“我看这算缗征收不下去。”
“程兄说得不错,可惜小看了汉国朝廷……”陶弘敏微笑着提醒道:“别忘了汉国的酷吏。”
程宗扬微微一震,汉国地方官员的强硬在六朝首屈一指,随便一个酷吏就敢在一郡之地破家以千计。这件事自己看来阻力太大,基本没有可行性,可朝廷如今的大司农正是宁成!汉国的刀笔吏真要强硬推行下去,几个商贾的阻力连螳臂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