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开口道:“你向来聪明,已经猜到我与黄天师的关系了吧。”
没错,他的确该是黄瞎子的徒弟,可为何他不会算卦。我沉默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那你可知,我对你的观察是从何时起吗?”
若他往日拜国师座下,应是很久以前便知晓我的存在,只怕连罔樨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也一清二楚,思及此,我不应声,他似乎也没期待我作何响应,只是自继续说下去:“我第一次见你,是天师首次带我入宫时。”
我很确定,自己从未直接与他面对面,不可能见过他。
“那时候我刚被天师从路边拾回去,天师的其他弟子都是名门望族之后,总是欺压于我,所以天师终日把我带在身边,只是那时候我被欺负怕了,所以总在天师周围躲着,我就是躲在宫柱后看到了你。”
“看到你在吃食,我那时就在想,原来这世上还有这般可怜的王公贵族子弟,我再不济,还有一日三餐,可你只能在泔水里找吃的……你知道吗?看着你那副可怜的样子,真是解气。”
“后来一有机会,我就会去看你,说真的,每次看你,我都会很畅快,我不是最惨的人,真是太好了!”他依旧在笑,笑得轻松愉快,就像是在说一件幸福的小事,“可是时间久了,这份畅快就慢慢减少了,我想啊,虽然你是皇帝的孩子,可其实与我没有什么差别,我们一模一样,都是父母不要的孩子,若不是天师捡了我,我说不定比你还要悲惨呐……我忽然觉得,你的不幸变得十分碍眼。”
“后来,我突然没办法见到你,黄天师忙,皇帝也改变了对你的态度,我想着念着要去见你,可你只顾着和妹妹一起玩,我真的很奇怪,你忘了之前的处境吗?”
他所说的应该是我爹出现的那段时间。
“过去,她和你是云泥之别,明明都是皇帝的孩子,她凭什么比你过得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我那时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装样子给皇帝看吗?”
我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人,说道:“她是我妹妹。”
“妹妹……妹妹算什么啊?”他全然不在乎我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还颇为嫌弃地哼了一声,“好吧,我这么喜欢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话恶心到我了,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那时候真是太小了,又小又傻,一直以为黄天师会养着我、护着我,真的,我那时候真是很喜欢他,就成天想着怎么成为他的首席弟子……”
说到此处,他忽然目眦欲裂,形容可怖,好似下一刻就要变成恶鬼。
“可他突然跑了!他不仅不要那些贵族弟子,就连我他也不要了!凭什么?凭什么!既然如此,他一开始别捡我回来啊!不要脸的老东西!”
面对他这般激烈的感情表现,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冷脸看着他发疯。
“幸好我不是贵族,逃过一劫,我跋山涉水去找黄天师,我要问问他为什么扔了我,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找到青铜派,我就在山下截住了他,问他,为什么他收养了我却不带我一起走?你猜他说什么?”
“……他收养你只是一时兴起吧。”我想起之前,他忽然来探听我与罔樨的关系时,听到“一时兴起”这个词后脸色大变的样子。
他面露愠色,焦躁地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对!真不愧是你啊,你果然知道。没错!就是这个缘由,他说他只是一时兴起才拾了我,可恨!真可恨啊!但更为可恨的是另一件事,”说着,他停住了脚步,凑到我面前,“你再猜,更可恶的那件事是什么?”
我大概能想到,但是无法说出口。
“嗯,你不想说也是正常,他竟然在抛弃了我之后,拼命去保护你,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你说他图什么呢?我才是他的弟子啊。”
他忽而又高兴起来,笑得十分可怖:“但是没关系,我现在早就想明白了,这其实没什么,反正罗盘在我手里,我现在也是这里的神,他承认或不承认都没关系,而且他保护的人是你。”
“我那时候还是糊涂,觉得你又和我不一样了,你被所有人护着,吃穿不愁,傻兮兮地追在罔樨后面跑,我只能隔几天偷偷上山看几眼,越看越恨,你本该和我一样的,偷吃偷喝、做工、乞讨,对了,你知不知道,我还被有钱人相中了,在你为罔樨写花灯的时候,我还在做面首,那时候日子过得又好又差,我就天天想着你,想你今天又做了什么,是不是又对罔樨犯傻……”
“后来,青铜派出事了,你外逃,我就远远地跟着,跟丢了好几次,但我很走运,亲眼看到了黄天师死掉的样子,那一瞬间,我真是卸下了千百斤的担子,他终于死了,他在也没办法否认我了,我高兴得想跳起来,然后我看到了你。”
“陆千,你当时的表情太合我胃口了——我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受的罪,和你受的罪,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你和我,一模一样。你就是我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幸福而感觉到痛苦呢?明明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