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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镜子前扭着脖子仔细照着后侧方,一枚淡红色的印记犹如印章般盖在不尴不尬的位置。半截小拇指指腹大小,没有突起的肿包,红色边界明晰,令人狐疑的巧合般的范围。我立起校服的领子,拉链拉到顶刚好盖住,就像遮住谎言一般,依旧令我惴惴不安。明明可以谎称是虫子咬的,明明一点也不痒不痛,但那个吻痕……
我一想到“吻痕”两个字,就像想到被车轮碾扁的青蛙尸体一般,心一抖,毛骨悚然,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越不想去想的东西,偏偏越容易去在意。被弟弟吻了脖子——这个念头附加着画面和触觉重新席卷而来,反复了一夜的记忆。太变态了。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天天看到却从未认真凝视的如此平凡的一张未成年脸,此刻就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脸,一张秘而不宣的脸。因为拥有着禁忌的秘密而增添了类成年化的气质。像一张罪犯肖像画。据说犯人往往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相貌,没有暗含杀机的嘴唇,也没有反社会的眼睛。
我也没有预备乱伦的任何特征,诸如欲求不满、匪夷所思的癖好。我甚至从没对异性老师产生任何像其他高中男生那样的性幻想。而且我不喜欢男人。
镜子里的那张脸有点恼羞了起来,脖子缩在立起的领子里,仿佛被浸入盛满怨气的筒内。
我洗漱完毕,正走下楼梯之时,听见一楼隐隐传来人声。阿维已经在吃早餐了,听上去语气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妈妈问他为什么把领子立起来,阿维说冷,然后爸爸的声音插入,伴着丝诧异,他说今天温度二十度,同时响起鸡蛋碰在桌面上敲粉碎的声音。
我走到一楼,带着点不情愿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阿维也把领子立了起来,不规范的穿法削弱了一点他的乖顺特质。我们的视线在空中撞到了,我立即不着痕迹地撇开,但我知道他一直盯着我看。
“你怎么也把领子竖起来了?吃饭的时候把领子放下来,不然容易弄脏。”妈妈不满地念叨,一边为我端出刚从电饭煲里拿出的包子和烧卖,氤氲着热气。
爸爸看了我两眼,又继续研究着手机里的股票资讯,每天早上看股票资讯是他的习惯,另一只手举着咬了一口的鸡蛋。“今天二十度呀。”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有时候就是会感觉冷嘛。”阿维说话的时候依然看着我,实际上在回应爸爸。
我刷啦一下拉下拉链,正大光明地亮出吻痕,其实也有种挑衅的意思。哈,你要看就看个够好了,你对我的影响力完全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
我喝了口汤,自若地夹起包子往嘴里送,表面屏蔽了对面输送来的目光,维持着往常的状态。阿维的领子内才是致命的,变态的证据。
但突然坐在对面的阿维“咦”了一声,我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脸单纯地盯着我的脖子发出疑问:“哥,你脖子被虫咬了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胸中燃起了莫名的光火。他在装蒜!不仅在装蒜,还故意提到吻痕,完完全全的故意。你以为我不敢说出什么吗?你以为我不敢对你的领子做什么吗?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吧。
“秋天还有蚊子吗?”阿维问。
我的手攥紧了筷子。
爸爸眼神没抬,说:“秋天的蚊子反而更猖狂。”
我瞪了阿维一眼,吐出一个憋了很久的称呼:“笨蛋。”
比这个称呼憋了更久的是“变态”。
阿维两条眉毛轻轻一挑,像听到了个小笑话,忍不住似的笑了起来,这让我莫名感到受侮辱。我奇怪又恼火地望着他,眉头拧成疙瘩。我几乎有种冲动把他领子拉下来,毁掉他现在脸上似是玩笑似是嘲笑的笑容。但那是我写上去的,我也不知道阿维会不会趁机控告我。我到时候也装蒜好了,但感觉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流氓样子我做不太出来。他说不会擦,但没说不会出卖。妈妈发现了我脖子上的吻痕,也以为是虫咬的包,让我晚上早点睡觉。虽然我不知道被虫子咬和晚上早点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我清楚,在家里这个吻痕已经瞒天过海了。
周六通常下午上了两节课后就放学了,所以班级内笼罩着预备周末的蠢蠢欲动和轻松的氛围。即便如此,我依然很不爽,清晨破坏掉了一整天的心情。没人注意阿维的领子是高还是低,很多学生都喜欢把领子立起来穿,而阿维也不是规规矩矩的死板学生,自然不会引起怀疑。他依然和朋友玩在一块,有时手指腹揉捏着金属拉链,下巴缩进领子口内爽朗地笑。
我上完厕所回教室的路上,在走廊经过他和他的朋友,他立刻冲我打招呼:“哥。”我冷漠地从鼻子里嗯了一下,给了一瞥以示回应。心里想着给他的教训似乎还不够啊。
阿维身旁的乌里正瞧着我的领子看,仿佛那里有个唇印。平时的我或许就给人一种死板的印象,不会乱穿校服,不会乱挽裤腿,整个人就像没有折痕的平整白纸,一点点痕迹就会显得不大寻常。
我感到有些不大自然,努力忽略乌里的眼神,隐隐产生了点挫败感。
“你跟你哥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