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湛被他半搀半抱的登上马车,掀开厚厚车帘,看到车里坐着的人,便愣住了,然后回头狠狠的瞪了何朗一眼。
“愣着作甚,还不上车来?”父亲低沉的声音响起。
徐湛费力的钻进车厢,有些背后说人坏话被抓现行的尴尬,可他想起今日受的这份罪,便毫无愧色的上了车。
“能坐吗?”林知望问。
徐湛看了眼座椅上厚厚的鹅绒垫,便知道他有备而来,心中更加委屈,连声爹也不叫,便一点点试探着坐下。
外面传来何朗命车夫打道回府的声音,马车突然晃动,颠的徐湛五官都虬结在一处,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林知望只好扶着他侧身躺倒,让他将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徐湛浑身长刺般的不自在,缓了口气便挣扎着要起。
“别动。”林知望冷着脸数落道:“看看成了什么样子,还往外跑,家里盛不下你吗?”
徐湛太过疲惫,半阖着眼睑含含糊糊的说:“我怕您看着……心里不舒服。”
“呵,”林知望颇有些小肚鸡肠的反问,“我不该得意吗?”
却没能听到徐湛的回应,低头去看,便见他半昏半睡的一动不动,额头烫手,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看的人又气又怜。
“何朗,”他一面将大氅披盖在徐湛身上,一面对探头进来的何朗吩咐,“把车驾稳一点。”
便是这么大的声音,也没将徐湛吵醒,直到马车拐进胡同,林知望才不得不叫他起来——回家了。
不知徐湛梦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哆嗦醒来,紧接着便是一通剧烈的咳嗽,声音沉闷,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林知望拿手托着他的脸,就着昏暗的光线,可见满手都是他呛出血沫。
“湛儿?”林知望一惊,吩咐何朗道:“背他回房,立刻请沈大夫过来!”
“沈大夫来不了。”何朗焦急的说:“被禁卫军看管着。”
林知望这才发觉去医馆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现如今他不敢再搬动徐湛,只得命人去京城最大的医馆济世堂请大夫。
徐湛被何朗背回卧房,下人们烧水、铺床,为徐湛擦脸更衣,自是一同忙乱,曹氏因闻讯赶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弄成这副样子。
林知望强作镇定,对她道:“大夫马上就到,你明日还要进宫说话,没必要在这儿熬着,回去睡吧。”
曹氏特意从城郊回来,只因明日要进宫向太后请安。
曹氏摇头:“哪有儿子生病,母亲高枕安睡的道理,我去后面吩咐备些流食,待他醒来多少要吃一点。”
林知望知道,她仍对辰儿的死耿耿于怀,继母难做,视同己出是理所应当,稍有差池便要受人非议。念及此,便也由她去了。
曹氏再回来时,有下人禀报,宫里来了两位上差,带着太医来的。
林知望忙出门应对宫里的人,曹氏留在房中,陪同太医给徐湛把脉问诊。
徐湛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太医一面诊脉一面翻动他的身体,然后清创、上药,何朗夸张的叙述他今日的经历——先是觉得心烦意乱,后来实在太累,终于失去知觉,堕入一片黑暗。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仍是乡间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或心无旁骛的闭门读书,或与郭莘把酒言欢,或与秦姑娘结伴出游,他不必为保护父母亲族以身犯险,更不必为保全怀王的地位煞费苦心。没有皇储之争,没有波诡云谲的朝堂,就算刻薄如大舅和舅母,也算不上险恶之人。
“大人,我来吧……”何朗的声音断断续续在耳边响起:“离上朝不到两个时辰了,回去歇一会吧。”
“老五,替我向吏部告假。”是父亲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人用筷子蘸清水抹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兄长,”五叔措辞着劝道:“陛下责罚湛儿,也不是全无道理,事后又派太医来诊治,已是难得的恩典,兄长就算告假,也待下朝之后再说,免得被人曲解为心怀怨怼,大做文章。”
父亲轻轻叹息着:“要命的还在后头呢,天一亮,必有宣抚司的人上门问话,我怕他一人应付不来,又要逞强。”
“应付不来便不应付,装晕就是了。”
“竟说浑话!”林知望斥他:“你侄儿都比你懂事的多。”
林知恒连连认错,又道:“兄长既选择置身事外,索性就不要插手,别让侄儿白遭了这份罪不是。”
林知望不再说话,看着床上病怏怏的人,心中五味杂陈,没说几句话便将林知恒轰了出去。
意识逐渐清晰,他知道太医和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了。屋内点着数盏灯,有些晃眼,徐湛抬小臂挡住眼睛,牵动身后的伤口,疼的一阵战栗。
“醒了醒了!”是常青轻快的声音:“快拿水来。”
徐湛费力的睁看眼,父亲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书,眼睛也不往他这儿看。袭月用汤匙喂了他小半盅清水,驱走了口中火烧火燎的焦渴。
待他们各自散开,林知望才放下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