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凉了心头那点暖意,这双腿好了又如何呢,不照样走不到她身边去。他甚至只能在此帮她遮掩着,周全着名声。
看着两人相携而出,看着她眼睛分明有哭过的痕迹,谢谦之倍感无力。
“既然谢大人护送,那我就不送皇姐了,再晚些宫门就要下锁了。”太子颜拱手道。
靖安犹豫了下,终是狠心上了宫车,再没回头。
谢谦之冲太子颜行过礼,也折身上了宫车。
靖安正襟危坐,目光泠然,这回倒没问他冒犯逾矩之罪。
谢谦之却宁愿她还和往常一样肆意胡闹,也好过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难受。
“阿羲……”他不曾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先向她低头,只因实在见不得她憋屈着自己难受。
“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她却忽然开口了,眼神空茫的没有焦点。
“父皇是这样。”
为什么不解释,一遍不行可以有第二遍、第三遍,解释到母后听为止,为什么要迁怒个孩子,一步步把阿颜逼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让他和母后再无退路。
“母后是这样。”
爱他为什么不信任他,甚至任凭彼此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互相折磨着直到抱憾终身。难道卫嵘妻儿的命不比那虚名重要,就为赌那一口气,而后的那么多年都活在罪孽里。
“阿颜是这样。”
有什么能比他的命重要!卫陌要是顾惜他这个兄弟,就应该助他逃离帝都,想办法续命!他现在分明只想从阿颜身上牟利!
靖安怔怔的看向眼前的人,摇摇头凄然道:“谢谦之你也是这样,我不明白。”
“嫡庶之见就那么重要吗,以至于能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变得自卑而偏激,甚至一开始都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倾慕你,你最后不愿彻查,包庇王婉,推幼帝上位也是为了这个吧。”没有激昂的辩驳,她沉默的叙述着。
谢谦之讶异于她会突然提起这个,但是并未否认,只道:“是我不好,但是,阿羲,严苛的门阀和选才制度只会制约国家的将来,大批的有用之材都将流失,帝国需要新鲜的血液。何况门阀之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其全身,贪婪和腐败也将根深蒂固,再难拔除。”
谢谦之是第一次和她解释这些,因为曾经的靖安什么都不会问就站在他这边。
“可你想要的并不止这些吧,你为宰相的那十七年做的如何呢?政治清明?十大门阀倒下几个呢,或者说又换上了哪几个呢?寒门仕子,世家庶子得势之后就个个清廉,为国为民吗?”靖安倦极,连声音都有些不着力,敲打在他心上却字字重若千钧。
谢谦之竟让她问得一怔,他的确在其中撕开了缝隙,给有才德之人以更多的机会,有过政通人和、万象俱新的光景,但门阀却并没有被动摇些什么,而他死之后……
靖安见他不言,心中便有了数,继而又道:“你想给嫡庶以同样的机会,不拘一格的录用人才,这是你认为的公平。可你的公平本身就建立在不公平上,男子有妻妾,才分嫡庶。妻族与夫族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妾族却在宗族之外,分享丈夫还不够,你还要她的子嗣和正妻的子嗣享受一样的待遇,甚至分享由正妻所带来的利益吗?”
这些话她不说,不是不知道,只是怕伤了他而已。
“你扶植寒门,这本来是牵制平衡,但过而不及。门阀就像是喂饱了的老虎,即便有盘根错节的腐败,但也无法伤及根本,况且他们大多已经形成了严正的家风,为了家族荣耀的延续。也会适时的修剪枝桠。可你刚刚扶植起来的寒门,却是饿极了的豺狼,只要他们所想的是取代而不是破除,你的理想也不过是一纸空谈,得意忘形的新贵你应该也处置过吧。”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谢谦之第一次觉得他或许一点都不了解靖安,他以为她什么都不明白,她却清明的洞若观火。
“你也从来没有听我说过,没有告诉我你在做些什么啊?”靖安苦笑道。
“正如你所说,帝国需要新鲜的血液,门阀之间需要竞争,门阀内部更需要竞争。一味的执着于改变嫡庶之见,倒不如让那些庶出们自己争口气,这一点上,你不如王婉。我之所以可以什么都不问的站在你这边,也因为我知道这只是蚍蜉撼树,动摇不了根基。”
宫车在府前停下,靖安也望向久未言语的谢谦之,喃喃道:“所以谢谦之,我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是被蒙蔽了双眼,偏激又自卑,你怎么会看不清?”
第七十七章
皎月当空,满衣冰彩拂不落,遍地水光疑欲流。
清风拂动两人宽大的衣裳,倚栏望月,万家灯火俱收眼底。月光照亮她光洁的面容,凌风处,衣上九爪金龙更像是要活过来一般,几欲腾空而起。
谢谦之垂眸,远处一片黑压压的松柏映入眼帘,他心中还响着一声声诘问。
是对是错?他无言以对。
靖安说的没错,这是他心中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