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勿要忧心,公主府那些挑事的禁卫军都被儿臣扣下了,皇姐此时必定安然入梦。”太子颜在一旁坐下,一举一动都带着天潢贵胄的优雅和威仪,便连上扬的三分笑意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不过若是再有下次,可要恕儿臣不敬之罪了。”话落,一旁的东宫侍卫便手起刀落,就近斩杀了一名宫人,血溅三尺,人头落地,脸上犹带着不可置信的恐慌。
“住手!”帝王终于低喝道。
那是阿颜吗,真的是与她一同长大的阿颜吗?透过缝隙怔怔的望着那少年,靖安面上血色尽褪,血腥味恶心她想吐,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太子颜踱步至帝王榻前,俯视着垂老的帝王,心中竟涌出一股悲凉。
“你当初,就是这么看着我在你脚下挣扎的吧。父皇,让你就这么轻易死去,你应当庆幸。”
帝王注视着他,平静的出人意料。眼前的少年只是强撑,那药,如今已经加到了最大剂量,却也克制不住他身体里的毒了,不知他还能撑到几时。
那丝怜悯几乎是瞬间就触怒了少年敏感骄傲的心,太子颜扯出一丝恶意的笑:“父皇此时倒与母后有些像了,当初她也是这般,恶心的让人作呕。所以我把父皇用在我身上的毒,也一一用在她身上,可笑她心知肚明却一声不吭,倒省了我许多事。皇姐果然事母至孝,推迟了婚期。”
帝王强压着心头震怒,喉头已有些腥甜,怒斥道:“退下!”
太子颜也不欲和个将死之人纠缠,东宫侍卫迅速清理了此处,便随他出了寝殿。
“殿下!此人如何处置?”朱谦被众人压制着,脸上一片淤青。
指尖折扇轻转,太子颜似笑非笑的望了朱谦一眼,苦恼道:“他若死了恐怕会引起皇姐疑心,算了,明日一早再放他出宫。”
“出来吧!”帝王满是疲倦,扶额道。
许久,才闻裙裾轻摆,靖安缓缓走出,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绝望,眼睫还沾着泪,可那双眼睛已经如同枯井般死寂了。
徐徐走到殿中,她跪坐在帝王下首,一叩首:“儿臣遵旨。”
她其实什么都明白,父皇将圣旨交予她,是要她卖三皇兄一个人情,让三哥成为她的庇护。只是她对阿颜下不了手,可如今,竟连这唯一的坚持也要毁掉了。
“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他。”帝王有些欣慰,亦有些心疼。
“卫颜毒入骨髓,已回天无力,您留着他,是对三皇兄的考校。而且,卫家子乃双生。”联系上近来收到的消息,靖安心头明了。
“不错,卫颜从来都不是威胁,而卫家,却是颗不得不除的毒瘤了。然而阿羲,父皇要你做的并不止于此,这些年,世家坐大,王谢门高,兵权分割,已经到了不得不清洗的时候。卫家之事牵连众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靖安跟在帝王身后议政已有些时日,岂有不知之理。帝国看似四平八稳,不过是帝王坐镇震慑而已,而一旦父皇驾崩,一切就都会失去控制,卫陌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联合起各家势力。即便三皇兄能依靠谢家镇压下去,但谢家不也是一头猛虎吗,到时皇族就真的只有被钳制的份了。
帝王招手命靖安近前,将虎符交到她手上,倦累的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了。
“阿羲……卫陌的军队怕是很快就要兵临城下,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三哥都答应过我会庇护你一世。”
靖安只觉手中虎符重若千钧,她已无退路。
“阿羲,父皇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帝王并未催促,他子嗣稀薄,这其中能堪大任的一个是楚丰,性沉稳隐忍,洞悉全局;而另一个便是阿羲,仁善决烈,虽优柔寡断,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一旦有所决断便再不会被人轻易动摇。
靖安正色,俯身叩拜,额头轻触地面,眼角的那滴泪就此湮灭。
“靖安定不负父皇所托。”
一夜雨停,已近黎明,旭日待出,却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如此,孤便安心了。”
最后一句话散落在耳边,靖安紧握的那只手终是垂落,年老的宫人们跪伏一地。
靖安目眦欲裂,满眼都是通红的血丝,眼眶中蓄满了滚烫的液体,却强逼着自己没掉下一滴泪,她就那样沉默的跪伏在帝王身边,送他最后一程。
“殿下,林御医自裁了。”吴总管进殿禀道,脸上亦有泪痕,而乾元殿其他处也隐隐传来抽泣之声。
烛火早就熄灭了,夜明珠洒下点点清辉,隐隐只能望见靖安跪在榻前,背影笔直纤弱,而那九爪金龙却叫人触目惊心。
靖安盯着衣摆上的龙纹,身形纹丝不动,声音冰冷:“叫她们闭嘴,她们吵着父皇了。”
吴总管安静的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暗夜终究会过去,旭日东升,刺目的光辉从乾元殿开始向整个帝国蔓延。很快,一切都会苏醒过来,他们不知道,帝国的君王已经依旧永久的沉睡在了深夜,再也无法迎接朝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