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外面响起涂知县的声音,唤回了顾荇之还恍惚着的心神。
他赶紧将手里的药碗往桌上一搁,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行了出去,颇有些仓皇的意味。
屋外,涂知县将手里的一卷笔录递给顾荇之道:“按照大人的吩咐,下官已经派人去王家村查清楚了。大人要找的那户人家是十多年前才搬去的,当时就带着个两岁多的孩子。后来那孩子得了风热,烧坏了耳朵,故而也就不会说话了。”
顾荇之淡淡应了一句,将手里的笔录交还给涂知县,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覃昭因他而死,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妹妹竟然成了哑巴。
而他……却晚来了一步,让这个苦命的女子落入流匪之手,平白遭了如此惊吓。
涂知县见顾荇之表情凝重,以为他还不确定那个哑女的身份,于是提议道:“大人若是有需要,下官可以让邻里相亲前来辨认。”
“不可。”顾荇之冷声打断他的话,“女子被山匪劫走,就算没有发生什么,于清誉也是一种损毁。她现在才稍有好转,要是再让邻里乡亲的知道这事,只怕她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涂知县忙打圆场,“是,还是大人思虑周到。”
顾荇之默了片刻,眼神扫过里屋晃动的烛火,轻声道:“她的身份我确认了,是我要找的人。明日我便带她回金陵,这边还请大人打点好一切。”
*
翌日天不亮,花扬就被县衙的人匆匆塞进了马车。
车轮碌碌,片刻不歇,一行人于当日下午就回了金陵。
顾荇之因为朝中事物缠身,稍加整顿便回了中书省,只是临走前让福伯给花扬安排好了住处。
来到顾府之前,花扬是如何都没料到,当朝叁品的中书侍郎大人,住的地方竟然会朴素到如此地步。
宅子大是挺大的,但府里伺候的人却少得可怜,除开贴身照料顾荇之的福伯,便只剩下叁个厨房帮佣和七个洒扫家丁,再加上几个护院,偌大一个顾府,竟然只住了不到二十个人,清一色全是男子。
花扬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个小白脸俸禄太低,养不起家仆和美妾。
但好在顾荇之只是“穷”,对花扬并不吝啬,专程派人新置办了家具不说,就连衣服和胭脂都一应备全了。虽说和她平时买给自己的东西相比判若云泥,但相比起几日前在土匪窝和小县衙里受的苦,花扬还是难得的知足了一回。
安顿下来后,花扬小憩了一会儿。被关在屋里实在无聊得紧,反正闲来无事,她决定先摸摸顾荇之的底。便趁着府中无人看管,溜去了他的寝屋。
两人的住处相隔并不十分远,绕过一个廊庑便是顾荇之独自居住的小院。
书房挨着寝室和净室,院子里几株寒梅已经长叶,还有一丛湘妃竹芃芃而生。
花扬绕着寝屋走了一圈,从半开的后窗撑臂跳了进去。
寝屋宽敞,却只放着一个雕花高面盆架、一个簇云纹架子床、一个顶立柜和镶绣松雪图曲屏风,连个罗汉床都看不见,走进去甚至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响。
花扬蹙眉,打开顶立柜,看见排列整齐的外衫和氅衣。布料上层,但算不上华美,颜色也大多是天青、月白或玄色这样的素淡作派,倒是像他那一板一眼的性子。
他的书室倒是有些不同的光景。
与寝屋的一览无遗相比,顾荇之的书室简直可以用热闹非凡来形容。
林林总总的檀木书架足有两人高,从门口排进去,一眼望不到头。门口放着一个短梯,看样子是取书用的。
书架的尽头,放着一张长桌。一头堆着书籍,另一头是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
空气里有淡淡的徽墨、泛黄书页和一股暖融融的木质气息,都是被阳光浸透了之后才会有的味道,温暖、平和,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春日午后的光从茜纱窗斜斜地筛进来,花扬漫无目的地逛,最后停在一个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下来:
《贞观政要》
封皮有些磨损,看来年岁已深。
她随意翻开一掠,只见横七竖八密密麻麻的小楷迎面扑来,像一群轰然窜出的苍蝇,要把她淹没的样子。她赶紧将书合上,塞回了原处。
一把秀眉皱得更紧,花扬退后两步,目光从书架左侧缓慢移动到了书架的右侧——四书、五经、《史通》、《法言》、《心经》、《茶经》、《楚辞》、《乐府》……可以说是涵盖了通贯古今的经、史、子、集全部内容。
这藏书量……
她不禁乍舌,都快赶上翰林御书院了。
怪不得这小白脸看起来人模狗样,却活得家徒四壁,啧啧,原来俸禄都用在了这里。
想起昨晚被逼着喝下去的那碗药,她忽然就理解了顾荇之的古板与执拗——这么多书全都看了,不傻才怪。
她眉头蹙得更紧,将高处的一本《六祖坛经》取了下来,翻开,一眼便看见了一行行云流水的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