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脱脱说过,阿蛮晚上贪睡但习惯早起喂鸡喂鸭,又要汲水烧柴做饭,天不亮,就能看到她忙碌身影。
几案上留有一纸笺,娟秀小楷:汝父母亲人有所依托,勿念,汝死得其所。
他觉得眼熟,骤然想起,脱脱厢房里挂着李横波的笔墨,像她的字。再走出来,留意到榆树下堆着像是什么焚烧过的灰烬,蹲下略略一扫,果然有边角没有烧完,是当下书函往来所习惯用的寻常纸张。
谢珣霍然起身,高喊几声“阿蛮”,不闻人语,却听到一阵脚步声,忙转过身,见脱脱蓬着头,神志还不甚清醒地出来了,人却直跺脚:
“哎呀,上朝要晚了,李姊姊昨天怎么没来叫我们?”
她嘟着嘴,有点不大高兴,跑到谢珣跟前要拉他一起赶紧洗漱。这一觉醒来,似乎一点都不解乏。
等穿戴完毕,脱脱似乎才想起什么来:“咦,阿蛮一向勤快,怎么没动静呀?”目光和谢珣一触,他用清水洗过了脸,眉毛漆黑,眼睛漆黑,那双眸子里似乎有点别的什么。
但脱脱没有多想。
院子里没找到李横波和阿蛮,脱脱纳闷极了,心中不安,来不及多想忙着先把谢珣的如电从树下牵出来。
“我李姊姊和阿蛮呢?”她自言自语,努力回想昨日情形,百思不得其解。
可眼看上朝都迟了,忙不迭去推谢珣:“你快先去吧,我随后来。”
谢珣审慎地瞥她一眼,像是本能,御史台多年锻炼出来的一种本能,他问她:
“你随后?不跟我一起?”
脱脱只当他是情意绵绵,舍不得自己,亲他一下:“我一个小小的藩书译语,请假无妨,你是相公呀?我得看看姊姊和阿蛮到底去了哪里。”
日头都要东升了,天光渐渐大亮,脱脱继续把他往外推,刚出坊门,大街上过了一队又一队金吾卫,步履急骤,百姓们纷纷避让,议论着斜对面长兴坊的惨案。
现场还未作处理,只是单独围起来。
谢珣脸色有些沉肃,上前拦住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前头为首的扭过了头,一看是他,神情大变:“谢台主,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了?”谢珣心觉不妙。
这人更是错愕:“谢台主不知?”
事发突然,局势混乱,没有人现在就能摸清楚文抱玉遇刺的细节。这人打个手势,借一步说话:
“文相公今早在长兴坊遇刺的事,台主不知?”
谢珣脑袋嗡了下,又惊又怒,眼神都变了:“文相公人呢?”
这人心里一面疑惑谢珣为何此时会出现在此,一面又惊诧他竟不知,于是,脸上换作哀戚神色,低声道:“台主真不知?文相公早上遇刺,已被贼人所杀害,首级都不见了。”
谢珣脸色瞬间变得雪白。
大明宫是不用去了,他动身和金吾卫往长兴坊去,跃上马时,衣袖被脱脱扯了下,她小脸惊慌:
“台主,到底怎么了?”
谢珣俯视她一眼,此时,晨光冲破云层,照在她粉白秀致的脸上,他思绪有一瞬的滞涩,不过,眼神很快变得清醒,语气依旧柔和:
“没什么,你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
说罢,驱马离开,留一个眼巴巴的脱脱失措地看着他走远。
谢珣手臂微微颤动,面色冷透,他吩咐参军:“你先拨一队人马把安化坊围起来,任何人不得放出。”
这命令,没头没脑的,参军虽云里雾里但立即爽快答应安排下去了。
文抱玉的尸身还在血泊中,无人敢动,旁边站着森森的荷刀侍卫,血腥不散,长兴坊异常安静,连一个过路的百姓身影也寻不到。
谢珣远远看到侍卫,一阵晕眩,下了马,人不自觉踉跄了几步,参军忙把他一扶:“谢台主?”
他通身冰凉,喉头陡然哽得作痛,一双眼,黑的沉重,谢珣慢慢朝现场走去,侍卫们见到他,刷刷行礼。
他置若罔闻,在分开的人影后,看到了一地血迹中的老师,只剩身子,紫袍早已浸透鲜血变了颜色。
谢珣觉得眼睛剧烈一疼,他下意识捂了下眉眼,耳鸣隆隆,眼前跟着天旋地转。参军在他身侧,看他脸色惨白,身影摇晃,只得又赶紧去扶住他。
好半晌,谢珣才轻轻推开身边人,一步一步,挪到跟前,眼眶子隐忍得通红,他蹲下身,颤抖着双手翻检了文抱玉的伤口,不大的功夫,视线便彻底模糊了。
身后,皇帝遣来的大理寺寺卿、刑部尚书以及御史台御史中丞一前一后已经赶到了。
彼时,在仪仗队的簇拥下,皇帝的玉辇还没到宣政殿,在紫宸门前就被匍匐路边哀嚎的大臣拦住。乍闻噩耗,皇帝如遭五雷轰顶,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早朝取消,三司的长官马不停蹄赶来长兴坊,而谢珣的身影不知所踪。
几人一到,骤然看见谢珣在场,彼此间,诧异地交换了个眼神。等看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