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唇角立刻一弯,却笑得很凶:“找我?我不陪、睡,你这么有钱去平康坊,或者,娶你的五姓女也好,娶公主也好,你找我干什么?”
仿佛料定她一开口就是无穷无尽的尖酸刻薄,谢珣很平静:“在你眼里,我找你,似乎只有欢好一件事。我谢珣不缺女人,想发泄,非得找你这个半死不活手都不能动了的?我尚且嫌费劲,你不要太自作多情。”
脱脱肺管子都要气炸飞,她一下恼羞成怒,刚要发作,转脸就是个笑成花蜜的模样:“我就是手不能动,照样能让你心动。”说着,恶作剧似的朝他轻轻吐气,舌尖一伸,舔他嘴角。
果然,谢珣身子跟着一僵,眉宇间的表情有了微妙细小的变化。脱脱笑了,凑近他的脸,“咦,中书相公你脸红什么?还把持得住吗?”
她一脸的嘲弄,“谢珣,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我亲一亲你,你就晕头转向了。”
谢珣眉心跳的厉害,看脱脱越发得意,目光阴测测的,说:“你现在还是疑犯,不准出长安城。”
这一下,准确无误戳到了脱脱,她几乎要跳脚:“你,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长安城?”她又开始张牙舞爪,两只眼喷火,对谢珣是前所未有的厌恶,“你就是想诬陷我一辈子!”
“你准备去哪儿?”谢珣一点不恼,心气很顺地看她炸毛,她以为自己是猛兽,在他眼里,不过一只漂漂亮亮野性在身的小狸奴。
脱脱立刻警惕了,往后一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跟那个回鹘人,嘀嘀咕咕,想去洛阳,我劝你一句,不要跟野男人走太近,他们接近你,很难安好心。”谢珣轻描淡写就戳穿了她,脱脱恨极,若是手方便,她一定冲上去把谢珣的脸挠花。
“我是野女人,自然要跟野男人在一起,骨咄哥哥看着粗,其实好体贴呀!”脱脱知道怎么能气到他,笑得飞扬跋扈,哥哥喊上了,无比亲昵。
谢珣立在那儿,清冷眼眸里闪过一凛寒气:“你不是想去洛阳吗?我带着你。”
这下轮到脱脱一惊,人怔住了,不懂他的意思,谢珣平静告诉她:“你想去洛阳,我大概猜得出原因,文相公的案子,有的路已经走死,换一条,也许有新的发现。你作为疑犯,我得带着。”
又是疑犯,脱脱羞恼的一张脸红艳如火,她想起台狱中双臂被折的那份剜心痛楚来,人冷了,也静了,她没有想象中的大发雷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逼人,迸出锐气的同时很快就嫣然笑了:
“好呀,小谢相公,这一路,劳烦你给我备辆马车,我这手臂,颠不得呢。”
她才不会因为他的讽刺就掉眼泪,是,她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长睫那么轻轻一颤,晶莹的泪珠挂眼角,我见犹怜,楚楚动人,最能教男人心软。但如今,她早不去平康坊,这一套派不上用场,能派上,脱脱也下定决心,绝不会在谢珣眼前流露半点软弱。
回到崇化坊,脱脱脚趾头扒拉半晌的通宝,找来小五,把其中一份交给他,小五直摆手,以为是脱脱的谢礼。
“什么谢礼,我这是本金。”脱脱轻快一笑,盘腿咂摸着说,“我这趟去洛阳少不得破费,所以,得多带点儿钱。给你留的这份,是有用的。”
她一双眼睛逐渐变得晶晶亮,“小五,你听我说,延寿坊最东北角那座因走水破落下来的云禅寺里,有块捣衣石,我上回无处休憩跑里头树下躺半晌,无意发现的,竟是上好的于阗玉没人识货。你到西市找工匠,把它做成玉带钩卖出去。再有,那庙里头还有株老银杏,没人管,你给官署两个钱买下来,也找个精巧工匠,做成双陆棋盘,拿到东市去卖。这里外一算,抛去成本,我看至少能获利大几千贯。”
小嘴伶俐,算账她第一,脱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交待小五一阵,两人滴溜溜的眼一对,脱脱问:
“你都记清楚没有?”
小五点头如捣蒜,想打听她的事,脱脱守口如瓶,看小五面有愁色,她嘻一声笑了:
“这世上,没有能难倒我的事,你别哭丧脸啦!”
不知想到什么,笑意忽慢慢从脸上走散,人变得极严肃,“若有人找你麻烦,问起我,你就说你跟我虽是好友,但只知道我去了洛阳,其余一概不知。”
想到李横波,她就莫名打个寒噤,“小五,你一定警惕,李横波到现在下落不明,我觉得她应该离开了长安,可谁知道呢?”
是啊,一夜之间,她就从天上跌落人间,在泥泞里打滚儿,这谁又能知道呢?脱脱一双懵懂的眼,有些发怔:
我一直这么努力地活,又没对不起过谁,为什么是这样的呢?
好人有善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鬼话。
她从床上下来,站到窗前,外头银辉如霜,虫鸣唧唧,她想起李丞最爱装模作样捻着山羊胡歪头晃脑吟哦“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脑子里便是个沉浸在溶溶月色中的长安城,俯视着它,山河皎洁,万家灯火,人间如此美好热闹,这正是她所熟悉所热爱的长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