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快结束时,京窈和徐云深要踏上回广州的路。
她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别墅门口,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连衣裙,咬着冰糕,看徐云深带人搬进搬出。
她远远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或是他带着汗水、冷俊的侧脸,徐云深这人总有一股韧劲在,是万年雪山上伫立的松柏,落着满身的雪,枝干是遒劲的,枝叶仍旧苍绿。
京窈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读欧阳询的《用笔论》,里面有一段:“徘徊俯仰,容与风流。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壮则啒吻而嶱嶫,丽则绮靡而消遒。若枯松之卧高岭。类巨石之偃鸿沟。同弯凤之鼓舞,等鸳鸯之沉浮……隐隐轮轮,譬河汉之出众星,昆冈之出珍宝。”
套用在这人的身上,又是莫名的契合。
于是京窈看着看着,就又红了脸。
等徐云深得空停下来,看着她悠闲自得的样子,脱了凉鞋,两只光脚丫踩在地板上,纤细的双臂裸露在外,肌肤雪白细腻。她已经坐了一个上午,脸颊晒得有点红,冰糕都吃了四五根。
徐云深走到她身边,望向她深邃而温和的眸子,只觉炙阳都不及她耀眼。
“好吃么?”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京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举高了手臂,讨好道:“是朗姆酒葡萄味,你尝尝?”
徐云深也不客气,就着她的手就咬了两口。
倒是京窈又嫌弃上了,“你也太大口……”
于是被徐云深掐了脸。
京窈不忿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看着他也搬了个凳子坐在自己身边。
“……你没事干了?”
徐云深嗯了一声,“剩下的——比如那只鳄鱼,就养在这里,还不到杀它的时候,会有专门的人看着。”
好吧。
京窈从荷包里扯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掉额角滴落的汗,“擦擦汗吧……哦,这是我刚才擦过雪糕水的,你不嫌弃吧?”
于是徐云深的笑意凝固在了唇边。
京窈没忍住笑了出来,“骗你的啦骗你的……”她笑得可劲,着实是坏心得紧。
徐云深无奈又拿她没办法。等京窈笑够了,缓缓靠在了他的肩上,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问:“广州的夏天比泰国热吗?”
耳畔蝉鸣阵阵,热浪卷得视线都有些扭曲。
徐云深握住了她略有些冰凉的手,“热,广州平常很闷,不怎么下雨。”
京窈抿了抿唇,点了一下头。
“我,是说这八年间的我,跟着你去广州住过么?”
“去过,住了两年。”
“她喜欢那么?”
“……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应该是不喜欢的。”
京窈又记起他是自己兄长的事,于是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明明是两个人共同的曾经,可对她而言却别成了别人口中的一段又一段的插曲。
她抚上他的脸,认真道:“现在的我会喜欢那里的。”
徐云深的眼神温柔了许多,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没关系,等一切都稳定了,我带你去北方定居。”
京窈确实对北方有深厚的感情,不仅因为她在那里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和时间;她尤其钟爱雪——北方冬天漫天的大雪。
“好。”她亦抬起头,吻了他的薄唇。
***
上了飞机,京窈手里握着那块佛牌,最后从飞机里俯瞰这片土地。
“这是你那位朋友的东西?”徐云深问。
京窈点点头:“苏楠信佛的,她退休了之后来泰国定居了。”
“为什么非是泰国不可,虽然不比臭名昭着的缅甸,但这里毒枭的眼线也不少,她是缉毒警,应该知道这一点。”
京窈默了一时,然后沉声道:“她的丈夫和女儿就死在泰国。苏楠早年就被毒贩威胁过,绑架了她的家人加以折磨,就为了让她变节。”
徐云深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苏楠这些年在泰国一直吃素念佛,希望地底的亲人能原谅她。”京窈直到说完,她的眉头都没有松开过。
“这是错么……”她垂下眼眸,低声问,“没有人会苛责一个为了社会作出如此贡献的警察,但苏楠却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京窈苦笑:“我似乎也能理解。”
余生的每一天,都像凌迟一般的痛苦。
徐云深想起来了什么,心底晦暗郁郁,面上却半分也不显,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一些,道:“别想了,你已经为她报仇了。”
“嗯。”京窈微叹一声,然后笑起来,“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重逢了。”
说起来京窈以前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如今经历了这些不仅颠覆了世界观,更让她多了些耐人寻味的幻想。
“云深,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在他乡重逢?”她的眉眼弯弯,语气轻柔,但是不等他回答又摇摇头:“万一我们互相不认识了怎么办,那就不是你也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