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说道:
“钱千秋科场关节一案,钱谦益自辩是他首先揭发。即此一点,便可见其人奸狡异常,势焰遮天。”
朱由检疑惑道:
“这是怎么说?依你所说,钱谦益揭发钱千秋妄图作弊,反成不是?”
温体仁道:
“陛下试思钱千秋既与金保元争执,买通关节一事已泄露传扬于闾巷,道路议论,纷纷扬扬。此事已难遮瞒。传言既能入于钱谦益之耳,岂能不入于其他各官之耳,不入于众言官之耳?”
朱由检点头:“这也说得是。不过朕前番不是听你说钱谦益之前,已有顾其仁上疏抨击此案。”
温体仁道:
“那也是臣误听,已有钱党辩称钱谦益揭发钱千秋在天启二年二月,顾其仁却在四个月之后。臣初以为果然是钱谦益自揭过失,转一深思,才知其中弊伪更深。”
“陛下难道不知我朝言官之凶狠,风闻言事,毫无忌惮。平素各官稍有差池,捕风捉影,乃至凭空捏造,也要百般弹劾。何以对钱千秋科场弊案,却都如聋似哑,闾巷已经传开,彼等却无动静。静待钱谦益自己上疏,把罪错全归于钱千秋和金保元等人,自己却撇的一干二净。”
“臣所惊惧者,非此科场弊案本身,实是钱谦益势焰弥漫,笼络众心,竟能操控举朝言官之口耳,为其一人做掩护,便是世庙之时严嵩,神庙时张居正亦无有此能耐,非臣毅然揭破,举朝若迷。即此一点,亦可见其人真乃是盖世神奸。”
朱由检心想这么一分析,温体仁说的倒也确实有些道理,不过这也可以说钱谦益在官员里人缘较好,故此大部分人不和他为难。
“温先生的说法未免还是夸张了些。”朱由检笑道。
他知道温体仁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根筋,好斗公鸡一般,心胸有些偏狭。这才和东林复社一系的人弄成势不两立的态势。
“陛下,臣之所言,绝非夸张。钱谦益为东林中人,若真系耿直清流,臣纵有不满,也能忍耐。只是这钱谦益心性奸猾,借清流之名,行私渎法,人妖难辨,不得不防。
“彼昔日既与东林打得火热,便当与东林中人志同道合,何以在大朝会之时,却又不顾同党。彼若真认同陛下战时措施,又何以平素与东林众人相处,毫无乖违,反被众人尊奉?
可见其人诈伪善变,全无真情。”温体仁愤然道。
朱由检有些不以为然:
“钱谦益固然有油滑逢迎一面,但若全用刚硬耿直,又与朕意见全然相合者,只怕世上便无几人可用。用人用其长,避其短便可。”
温体仁眉毛扬起,声音提的更高,说道:
“若只是关系钱谦益一人,陛下说的自然不错。
“但我大明朋党之习,已滋蔓百年,根深蒂固。
“如今陛下虽以雷霆之威,震慑党朋。但若钱谦益这等根深窝广之人,委以要职,托以重任。党徒受其翼护,蛰伏待机。稍有可乘之机,便可呼风唤雨,卷土重来。”
“那时星火再成燎原,附之者嫫母可为嫱光,违之者由夷亦为盗跖。恃其力强口众,自谓莫敢谁何;明旨裒如充耳而纪纲坏,苞苴不必暮夜而官箴坏,奔兢丑于乞燔而铨法坏,倾危险于山川而人心坏。”
“大臣忧谗畏讥,以保身为明哲;小臣波流风靡,以聚膻为得计。”
“到那时,纵有实干之臣,抱一念朴忠,奋螳臂以当辙,于国事曾无分毫禆益,反招众口之纷呶,仰累圣明之裁鉴。”
“臣岂是故作危言。实是飙风起于青萍之末,巨坝毁于蝼蚁之穴,防微杜渐方可保万全。陛下方振作扫弊,不可小视谦益之流。臣心滋苦,臣惧滋深。”
温体仁洋洋洒洒,这一大篇议论,听得朱由检也勃然变色。
他心想自己原先猜得果然不错,温体仁揪住钱千秋的科场案不放,果然针对不只是钱谦益一人。
若是在变革之前,他也会认同温体仁这番高论,甚至认为说中了晚明官场风气的要害。
历史上崇祯后来虽竭尽心力,但似乎陷于蛛网泥潭,无论怎么挣扎,国事都越来越坏。
某种程度也正是这种士林官绅群体打着各种崇高旗号,说是伪善,却又有真诚的硬核,说是真诚,却又借助伪善跟风,随波逐流者的裹挟,有飓风般的威势,如同无形无色的蛛网和泥浆,钳制得皇帝和其他诸多想做事实解决危局的官员将领,动辄得咎,处处是陷阱,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不过现在毕竟是变革之后。
如果还拘泥于过去的成见和偏见,这一个人不能用,那一个人不能用。
其实还是用朋党思维来反朋党。
因为反东林而又成一东林镜像,陷于偏狭逼仄而不自知。
所以温体仁这一番议论,虽然精彩,朱由检都想为之击节赞叹。
朱由检还是不能听从。
“温阁老的苦心,朕已明鉴,只是若按温阁老的意思,只怕不能用的人就太多,我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