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策门外,十里长亭。
郑森翻身下马,揽过四叔郑鸿逵胯下战马的缰绳,缓缓朝着长亭走去。“四叔,不妨歇息一下再行赶路。”
“也好。”郑鸿逵答应一声,而后只是含笑看着自己侄子为自己牵着缰绳。大哥郑芝龙终日忙于各类事务,打小都是郑鸿逵带着郑森玩儿。眼瞅着自己侄子从光屁股小屁孩如今成了儒雅的青年,而且对自己恭敬有加,他郑鸿逵心里头满是欣慰。
翻身下马,在叔侄二人之前,早有兵士拿着抹布将长亭草草打扫了一番。进了长亭,郑鸿逵四下扫视一番。但见冬日昏黄,周遭一派粉妆素裹之色。微微眯着眼睛,郑鸿逵道:“这都眼瞅要进腊月了,此一去,怕是年后你我叔侄二人才有相见之日。”
郑森应了一声:“镇江地处要害,正是兵凶战危之地,还请四叔万事小心。”
郑鸿逵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四叔而立之人,还需你絮叨?倒是你,只身一人身处南京,万事都要靠自己。平素连个朋友都没有,便是有了难处也无从张口。”瞧着郑森要反驳,郑鸿逵嗤笑一声:“罢罢罢,不提也罢,你总有你的道理。但记住你四叔的话,既不能与那些澳洲人走得太近,也不可过于疏远。”
“侄儿记下了。”
瞧着郑森满脸不耐烦的神色,郑鸿逵叹息一声,解释道:“也不知在澳洲一年半,那些澳洲人到底对你施了甚么法术,好好的秀才变成了这般模样。你在澳洲如何,便是在广州如何都无所谓,而今身处帝都,万事都要小心谨慎。那些澳洲人行事乖张,而今士林坊间风评如何?你与澳洲人过于密切,岂不是遭人嫉恨?”
“嫉恨?”郑森很奇怪,自己四叔怎么用了这么一个词儿。
郑鸿逵撇着嘴说:“你四叔总是虚长你几岁,论及锦绣文章,我不如你。可论及洞悉人心,你却是差了老大一截。有些时候,那些人之所以诋毁你‘卖国”完全是因为那些人卖国无门。从而因妒生恨”
如果肖白图与邵北在这儿,听到郑鸿逵这么一番说辞,一准会错愕半晌。然后旁敲侧击地询问对方,兄弟是从哪一年穿过来的?
“任你谨小慎微,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你大权在握,那些人最多扇扇阴风,可但凡你失势了,这些人保准跳出来落井下石。这南京,可是地地道道的是非之地。且如今乱象已现,若有机会,你还是下到地方的好。别想着你从澳洲人哪儿学来的那套理论而今天下大乱,有兵有粮便是王。盛世居庙堂,乱世处地方。”瞧着郑森皱着眉有些不耐,郑鸿逵沉吟了一下,又说:“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扶危定难,可混迹在这南京城,你能有什么能耐扶危定难?不过是书生意气。眼下正是好机会,一旦澳洲人说的事变成真,你统帅一旅新军,到了那个时候,一展抱负岂不痛快?”
“四叔说的是。”郑森唯唯诺诺地应着,可语气里透着勉强。
眼瞅如此,郑鸿逵只得长叹一声。搜索读看看)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郑森都听不进去了。他就纳了闷了,那些澳洲人到底施了什么妖法,怎么好端端的让自个侄子变了一个人?若非询问了过往一些琐屑小事,对方一一对答如流,郑鸿逵真怀疑澳洲人玩儿了一手偷梁换柱。
甩甩袖子,郑鸿逵从衣袖里抽出一个信封:“不得偷看。”
“这是……”信封里鼓鼓囊囊的,可偏偏表皮什么都没写。
“给那些澳洲人的信。”郑鸿逵轻笑了一下说:“本想着还替对方引见马阁老。可今早听到消息,说是鸿胪寺那些围着澳洲人的大军已经撤了。想来,澳洲人肯定与马阁老见过了。可我们也不能白忙活”这阵子,郑鸿逵依托着北镇抚司的便利,好一通造谣。市井坊间流传关于那天澳洲人的事儿,到了如今已经分化为童话版、神话版、通俗演义版等等,十几个版本。这里头有马士英的授意,可流言之所以传得这么离谱,大部分的功劳都是郑鸿逵的。否则,恐怕现在士林坊间对于澳洲人可就不只是没好话那么简单了。
舆论,有的时候可以成为一种足以影响政府决策的武器。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么,民意不可违……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政客们在操弄民意。
“澳洲人对你颇有寄望。”郑鸿逵奇怪地咂咂嘴,他搞不清楚对方为什么那么看重郑森……难道只是因为自己侄子接受他们那一套理论?摇了摇头继续说:“加上这封信,相信澳洲人会履行诺言。”抬头瞧了瞧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这便走了。”说着,巴掌用力地拍在了郑森的肩膀上。而后几步走过去,翻身上马。
郑森捏着信封,赶忙追上来:“侄儿再送四叔一程。”
“你我二人还需如此虚情假意?”郑鸿逵笑骂了一声,策马扬鞭,引着一众军士飞奔上了官道。片刻之后,消失在官道尽头。
“鸿胪寺之围撤了?”郑森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好个四叔,瞒我整整半日,害我好一阵担心。”说着,急吼吼地翻身上马,直奔神策门而去。
……
围困鸿胪寺澳洲使团驻地外明军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