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机处,几个人枯坐良久,朱光第越想越不是味道,"来人!递牌子,我要请皇上的起。"
"杏公,都这个时候了,..."奕叫着他的字,说道,"还是等明天吧?"
朱光第犹豫了一下,"王爷,朱某人受皇上天恩多年,如今觍颜入值军机处,却不能为皇上分忧,为人臣者,莫过今日之羞;不行!我要递牌子请起,请皇上收回成命!"
天色已经全黑,朱光第一力坚持,终于还是由苏拉把牌子递了进去。皇帝似乎没有想到,问了几句,缓缓点头,"让他进来。"
进到养心殿的暖阁中,皇帝还没有用膳,揉着眼皮,慢吞吞的说道,"这么晚了,你递牌子进来,要说什么?"
"皇上为杨乃武一案迟迟不能决,而圣意独断,臣窃以为不可。"
"哦?"
"皇上,杨乃武、葛毕氏何人?一为贫贱生员,在县内以包揽讼状为业,读书多年而不能谨饬自持,败俗伤风之事多有,何堪御前奏答,更不必提葛毕氏乃不祥之身,岂能亲近真龙?"朱光第说道,"且皇上日理万机,国事频仍,若是为这两个人的事情,亲身动问,只怕乡里百姓以为,万岁爷也如县大老爷一样,要亲自问案的呢!传扬出去,臣恐有玷圣德。"
皇帝听得好笑,微微翘起了嘴角,但终于化作喟然一叹,"你以为朕想吗?朕五十岁了,整天为东瀛用兵,各省赈济,忙得昏天黑地,偏偏...哎!"
"皇上这样说,真让臣无地自容!臣自奉旨分管刑部以来,全无建树,以致有今日之大过;臣失察之罪难逃,请皇上处置。"
"朕处置你做什么?你的难处,朕还会不知道吗?"他微笑着说道,"此事啊,等浙江巡抚等人到京之后再说吧。"
旨意到省,杨昌浚开始有些惊惶不定了,按照朝廷的定制,凡有这种事的,从来不会大张旗鼓,而应该秘密进行,这不但是为了保全善类,还要顾及到朝廷的脸面,为从上到下的官员留几分面子,但这一次不惜打破成例,可见情况已经很是危急了。
这还不算,在旨意中有这样一句话,说他'于朝廷谕旨几经抗拒';,这样的话在旁人看来,便是抗旨不尊,是足以杀头的大罪!
皇帝不惜在旨意中写上这样的话,可知是动了极大的怒气!
杨昌浚尚且如此,则陈鲁、刘锡彤、陈湖几个更加是惶惶不可终日了。浙江驻防将军叫袁来保,是个旗人,携一个姓吴的候补知县去到余杭县,刘锡彤解任听勘的公事,就要当面交付给他。
看老人吓得面色惨白,袁来保心中倒有几分不忍,少不得说几句话宽慰他,说他只是暂时解任,让他进京也不过是要他亲眼看看开棺验尸的结果,并非到案被讯,大可放心。
这是宽慰的说法,自然只是要把他稳住,署理的知县也很客气,请他的家眷继续住在县衙里,自己另外找公馆,不过印把子还是得立刻抓住的,当天就接了事,放炮升堂将接印的红布告贴了出去,随即传见刑房和礼房的书办,交代两件公事,一个是提解葛品莲的尸棺;第二是看管陈湖。
案子未结,葛品莲的尸棺一直不曾下葬,提解先要加封,四道盖了余杭县大印的封条,由袁来保亲自监视着,满浆实贴在棺盖与棺身的接缝处,同时派差役和绿营士兵轮流看守。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余杭县立刻又轰动了;酒坊茶肆无不以此为话题,虽然结果还不可知,但已经是一片称颂朝廷圣明之声,大足以鼓舞人心了。
很快的,又出一个问题,时令进入到九月中,江南进入枯水季节,棺木笨重,运输不便,没奈何,只好报到省里,由署理巡抚卢定勋以电报的形式奏请北京,改为走上海,从海路进京。
于是一路到天津,进北京,几个人分别对待:沈彩泉、陈湖交到刑部;刘锡彤和一个陪同他前来的一个姓王的候补道住客栈,差官兵役让他们搭船回去,可唯一的那口沉重的尸棺有些难办。
北京城不准进棺材,除了梓宫之外,就是亲王,死在京外都是不准把棺材抬进城内的(错非有特旨),王道员只得又到刑部浙江司,找翁曾桂和刚毅说话。
这两个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于此事也是没有什么主意,面面相觑了半晌,无法给他明确的答复。
"老兄知道的,刑部没法子给你找地方,遇到这样部里复审的案子,照例是通知大兴、宛平两县办差。"刚毅不像翁曾桂那般迂腐,琢磨了一会儿,他这样说道,"你老兄这趟公事,沿路各州县都要帮忙的,你先找地方官,办不通再想法子,如何?"
"大人见教的是,不过,我有个想法,也是为将来刑部办案方便,说出来请阁下指教。"
"是,是。"翁曾桂很客气的说道,"请赐教。"
"我先请问,开棺检验之日,刑部的各位大人是不是要到现场?"
"当然。钦命案子,本部六位堂官都要到场的。"翁曾桂说道,"不但是这几位,前几日听说,皇上也要亲临听审,你想想,那得是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