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滢怎么也没有想到因为李鸿章的一番奏答,自己无端为皇上所厌恨,几次请安的时候想在父亲面前说话,都被他冷冰冰的挡了回去,这更让他心中发凉,反而是载滪、载沚兄弟两个嘴上不说,眼角带笑的样子,更是让人胸口发堵,精神萎靡。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帝皇之威的森严,原来没有了皇帝的重视,自己什么都不是!但眼下自索无解,父亲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只能稍待来日了。
李鸿章深感二阿哥为自己所累,招帖上门,欲行赔罪,护卫先到轿前请安声明:"贝子爷病了两天了,这会儿刚服了药睡下。是不是能见中堂,还不知道。中堂先请里面坐,我马上去回。"
"病了?不要紧吧?"
"只是受了点儿寒。"
"那更得瞧瞧了。"李鸿章说:"你跟贝子爷回,请他不必起床,更不用换衣服,我到上房见好了。"
不一会,护卫传话:"我家爷说:彼此至好,恭敬不如从命。请中堂换了便衣,到上房里坐。"
于是李鸿章就在祥贝子府的大厅上换上'福色';套一件玄色贡缎宁绸衬绒袍的马褂,由护卫领着上楼。载滢在楼梯口相迎,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行大礼,"少荃,不必多礼,请到楼上说话。"
延请到楼上,让李鸿章坐在炕床上首。大理石面的炕几上,摆上四干四湿八个高脚果盘,另有一个长身玉立,辫子垂到腰际的丫头,献上金托盖碗茶,然后就捧着水烟袋,侍立在旁,预备装烟。"三原城中一别,匆匆数月,爷的精神倒还好。比上一次见的时候清减了些。"
李鸿章说道,"爷..."
"少荃,你也不必多想,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我很能想得开的。"载滢是无可奈何的口吻,"说起来,这十余年来,我也该到了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了。"
话中透着浓重的牢骚意味,李鸿章很不以为然,哪有受这样一点蹉跌就灰心冷意的?但眼下不宜直言,"贝子爷,鸿章想来,此事不妨求求宫内?"
"你是说,我母妃?"载滢笑着摇摇头,"你当我没有想过吗?上一次去给额娘请早安的时候...哎!"他叹了口气,"不说也罢!"
于是李鸿章知道,这母子二人也有所不愉,但又很觉得奇怪,儿子无端被责,做人母亲的如何放心得下?佳贵妃据自己知道,是皇上宠妃之一,除了皇后就要数到她,怎么会袖手不管呢?
就这微一僵持之际,善伺人意的那名青衣侍儿,将水烟袋伸了过来:"中堂请抽烟!"
等他"呼噜噜"吸完一袋水烟,载滢换了个话题:"幼樵的伤病怎么样了?"
"已见大好,皇上专门降旨,把黄宽从天津征调而来,说来也是难为了他,不久前刚刚为成祥之事奔波过一次,回津不久,又受了一番雨雪载途之苦。"
"若是论外科,还是西医好。"载滢说道,"幼樵难得;张香涛杂,陈伯潜庸,吴清卿轻,清流当中,论才气还要数幼樵。"
李鸿章有些意外,原来以为他在皇上面前受重视,只是为爱屋及乌,现在看来,确实极有才气!从对张之洞、陈宝琛、吴大澂、张佩纶所下的一字之评十分贴切,就可见一斑!"二爷的知人之明,实在佩服。如今皇上预备大办海军,原是幼樵的创议,鸿章忝为大臣,有为国家育才举贤之责,当初有个私底下的打算,如果海军办起来,保荐幼樵经纪其事,成效一定卓然可观。经此磋跌,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李鸿章的实话只说了一半。他对张佩纶的期望,不仅在于办海军,而是打算以衣钵相传,接管南洋。南洋的局面已经扯得甚大,而他认为他'老师';曾国藩的话:"办大事以寻替手为第一!"实在是至理名言。自己位极人臣,将逾五十,在外省怕是也也没有几年了——这一次虽然横遭天威,但任何人都知道,以皇帝的脾气,留他在京养病,又免去一切官职,只是想收小惩大诫之效,用不到多久,再经起用,就一定是朝堂重臣!而一旦交出了关防,论公,承先启后;论私,遮掩弥缝,都非得预先安排一个人在那里不可。
这个人很不容易物色,资格不够、才具不行、见解不同、关系不深,都难与其选。看来看去只有张佩纶最好,才具、见解、关系,样样合适,最难得的是翰苑班头,清流领袖,这个资格是自己的嫡系人物中没有一个够得上的。而不是翰林出身,想当南洋大臣就很难了。象张佩纶,以张之洞为例,积资升到二品的内阁学士,外放巡抚或者内转侍郎,立刻就可以大用。那时候奏调他会办军务,历练个两三年,顺理成章地接了自己的关防,岂不是为公为私最顺心惬意的打算?
所以'经此磋跌,一切无从谈起';,根本是违心之论。他的本心不但想设法将张佩纶弄回来,而且还想保他起复。不过眼前还'无从谈起'而已。
恭王当然猜不到李鸿章的心思。他这时由张佩纶的遭遇,联想到另一个人,"唐鄂生也可惜。"载滢说道:"相形之下,张幼樵还算是运气的。"
鄂生是唐炯的号,中法之战,越南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