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马上就要过去,但京里仍是热得骇人,热风一阵一阵的袭来。
天已有好一阵没有下雨了,林延潮所在的礼部火房里,虽没有如其他各部衙门火房里用冰桶降暑,但因为附近有大树荫蔽,却并没有那么炎热。
即便如此府役们正用清水在火房周围洒地,稍稍减去几分酷暑。
林延潮也是穿着一件单衫在火房里处置公文,身旁站着一名仆役正卖力给他扇扇子。
这时林延潮刚刚处理完公文,他从桌上拿了酸梅汤喝了一口,然后拿起桌边摇铃晃了晃对来人道:“立即备车去国子监一趟。”
衙役称是一声,即去准备
林延潮换上官袍后,走到了后院里,但见一辆马车正停在树荫之下,展明侯在车旁。
林延潮正欲上马车,展明忽然抱拳道:“老爷,能否耽误你片刻,我有一件事想禀告你。”
林延潮很少看到展明如此郑重其事,他一贯是沉默寡言,衙门里里不少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但展明忽然这么说,必是有要紧事,林延潮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问道:“何事如此?”
展明道:“老爷,我……”
“不要急慢慢说来。”
展明深吸一口气道:“老爷,既然如此我直言了,这一次备倭经略征召熟练久战之南兵入朝,游击将军吴惟忠正在征召之列。”
林延潮听了心底顿时下沉。
“我当年从军时,吴惟忠将军在戚爷爷帐下,那时候入浙江我与上百名弟兄中了倭寇的埋伏,正是他率军赶到并出手相救,这一次他奉命出征,征召有经验的士卒,正是我报恩的机会。”
林延潮目光一凝,他可是记得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因为南北军之争,那时吴惟忠率三千南军入朝,一路血战伤亡不小。然后他们从朝鲜退下,剩余的两千余南军在蓟州,结果被以兵变之名被全部屠杀。
不说这一点,展明居然说要离开自己去吴惟忠那报恩,林延潮心底也是很难接受。
林延潮露出为难之色,但见展明突然跪下叩头道:“这一次宋经略为了招募南兵入朝开出了厚饷,但是老爷知道小人并非是为了这些厚饷,而全然为了报恩。”
“唯让小人内疚的是,这么多年老爷待小人恩重如山,眼下突然离开,实在是对不住老爷。”
林延潮长叹道:“说这些做什么,你若不在我这边效力,必然早就拜将,是我林延潮为了一己之私耽误了你前程才是。”
“老爷……”
林延潮伸手一止道:“早听闻吴惟忠将军的大名,你能去他帐下效力,我也是颜面有光。他现在身在何处?若是不要紧的话,让他到我府上来见一面,好好说说话。”
展明闻言当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明朝文尊武卑,比如总兵,副总兵,游击之职看似一方重将,但其实都要受当地的巡按,巡抚,总督所节制,比如报功,封赏,粮饷什么的都要听文官的意思,甚至稍有差错就要被弹劾,因此别说这些御史台的人,有时候就是知府,知县这样的亲民官也敢当面训斥总兵级的武将。
而林延潮以堂堂礼部尚书之尊,居然肯见一名游击将军,那不用多说肯定是爱屋及乌,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对吴惟忠青眼有加。
展明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当即道:“吴将军就在京师。”
“那速速替我请他来一趟,持我的帖子去,他什么时候来我都有空。”
展明大声道:“小人谢过老爷。”
林延潮换了人驾车,而展明则是立即赶往邀请吴惟忠。
林延潮见此一幕,心底有些难过,当日去了国子监后。林延潮即是回府,然后与陈济川说了展明要离自己去投吴惟忠的事。
陈济川大惊失色立即道:“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展明跟随老爷多年,知道老爷多少心腹机密之事,若是放了他走,万一……”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我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展明此人忠诚可靠绝对不会负我的。”
陈济川道:“老爷,哪里可以冒这样的风险,就算展明没有此心,但是老爷你的政敌若是知道了,他们不会想办法诱之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听了陈济川这话,林延潮点点头道:“展明不是没有脑子的,当然你说得也有道理。还是一会见了吴惟忠再说吧。”
林延潮于府内踱步沉思,陈济川说得确实有道理。其实展明事自己这么多年,忠勤有加,更是里里外外帮了自己许多,很多事情托他去办都是可以放心的,现在展明要走,林延潮绝对是舍不得。
但是人各有志,他要走又是为了报恩,林延潮若是强留,必然也是伤了展明之心。
正在林延潮左右为难之际,下人通禀道吴惟忠,展明已是到了府前。
林延潮一听当即决定亲自出迎。
如此林延潮这样的身份,亲自出迎一名游击,可真是礼下于人了。这可是接待同级别官员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