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难以入睡。
张简修殉国,李沂的死谏,马经纶上疏,紫禁城的冲天大火,内阁的悉数请辞,一件件事都如刀一般,反复在天子眼前浮现。
常道是多难兴邦,但自天子亲政以来,国家一日不如一日。
天子起身唤道:“司礼监今晚谁值夜?”
“是陈矩。”
“传他进来。”
天子微微起身,半靠在塌上,不久陈矩入殿。
“陛下半夜宣内臣,不知何事?”
“外头似下了雨。”
“回禀陛下,雨已经停了。”
天子道:“这毓德宫朕住得不惯,睡不着,找你来说说话。内阁上奏朝廷实在拿不出钱来修乾清宫,坤宁宫,你怎么看?”
陈矩道:“回禀陛下,朝廷现在确实有些难处,但满朝臣工已是在想办法了。”
天子冷笑道:“能想什么办法,内阁已经尽数请辞,他们是要撂挑子,怎么朝廷的内阁大学士就如此不值钱么?”
“陛下还请保重龙体。这些日子陛下一直没睡个好觉,老臣这心底实在难受。”陈矩哽咽道。
天子叹了口气道:“陈伴伴,朕找你说说心底话,说不出来,朕睡不下。朕想了一夜,琢磨出一个法子,你看这些年各地一直奏请开矿,献矿之事,但一直为内阁压着。朕打算派宫里那些人,还有锦衣卫到地方为矿监开矿。”
“另外于关隘要地,商人往来之处,设立税使,这事还是交给你们与锦衣卫来办,如此稍稍缓解国用不足,你看如何?”
陈矩听了目瞪口呆道:“陛下,派矿监税使到地方,确实是妙策,但内臣只是怕生滋扰地方,催科之祸。”
天子道:“张居正为政只对了一件事,那就是以钱谷为地方官之考成,今朕使矿监税使到地方也不是使此法为教条。此举既可使国用充盈,又能不加赋于百姓。”
陈矩听了跪下叩头道:“陛下,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还请三思啊!”
天子微微笑道:“朕也知道此例一开,会生无穷弊端,但是治理天下,没有拘泥之法。这修缮宫庙的钱,户部不给,内阁不批,朕难道还指望这些大臣吗?若要加赋,则伤及天下百姓,朕又于心何忍。所以两权相害,取其轻者,这法朕倒是学张居正,至于那些官商们有什么怨言,朕一力担之好了。”
陈矩连连叩头,痛哭流涕:“陛下,还请以祖宗社稷,万世基业为重啊!”
天子苦笑。
这时候陈矩陡然抬起头道:“陛下,其实还有人可以……”
天子却打断道:“要不是对那些文臣们失望之至,朕又何必出此下策?还是太祖说的对,满朝官吏无一可信!”
陈矩闻言唯有默默一叹。
他虽身有残疾,但却如士大夫一般以名节砥砺自己,见此一幕着实难受。
他又何尝不知,朝堂上的大臣多说一套做一道之辈,不少言官也是以邀名搏击为能事,治国无一人有所长,这普天之下,试问谁能附名实?
青山矗立在前,又谁能不堕凌云之志?
矿监税使之事一出,满朝哗然。
但天子已是二话不说,开始了行动。
先是锦衣卫百户陆松、鸿胪寺随堂官许龙、顺天府教授冯时行、经历赵凤华等人,各言开矿助大工,天子准奏。
然后詹事府录事曾长庆请山西夏县开矿。神宗不但皆予允准,还命承运库太监王虎带领户部郎中戴绍科和锦衣卫佥书张懋忠在畿内真定、保定、蓟州、易州、永平开矿。
在此之下朝廷无处不开矿,矿监随之四出,河南鲁坤,山东陈增,永平王忠,昌黎田进,山西张忠、浙江曹舍,陕西赵鉴,几乎遍布全国十三布政司。
这些人都是奉旨出京,沿途招收各等无赖,于开矿并无所得,唯独勒索百姓十分擅长。
他们以开采之名,向地方横索民财,地方官稍逆意,即被他们拿起拷打,甚至家破人亡。
地方但凡有富家巨室,即诬以盗矿,遇见良田美宅,则指下面埋藏有矿藏,他们派人围捕商人,且辱及妇女,各个州县官商富户听说他们前来无不望风而逃,要不然交一大半身家来买平安。
至于这些所得除了部分交给天子外,大部分都被这些矿监税使瓜分。这一幕几乎如马玉当初在河南所为之举。
文武百官一并上谏,而天子却无动于衷。
经矿监税使之事,天子与百官彻底离心离德,一时之间民怨沸腾,,朝中廷臣悲观无力,面对如此乱局,试问谁能出面收拾?重整山河?
而这个时候,天子却下了一道旨意,令江陵知县前往打扫张居正陵墓。
天下皆不知天子用意,唯独数人知之!